有一次我到红十字会的捐血车捐血，护士小姐问了一连串问题，检查我是否符合资格。单子上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从事危险的行业吗？”我回答：“是的。”护士小姐有些吃惊，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看我，那天我穿着牧师装。所以只迟疑了一下下，护士就笑着对我说：“我不是指那一种的危险。”她也不理会我刚才的回答，就迳自在最后一题圈了“否”的选项。

我本想和她多聊聊，向她厘清我所谓的危险和她的理解可能有落差。不过太多人在那儿排队等着扎针，显然时地两不宜。不过的确有许多场合和时间，可以来谈这个题目，比如阅读诗篇124篇的时候。诗篇124篇是一首危险之歌和帮助之歌。神的子民在信仰之路上所唱的上行之诗中，这一首比其他几首更清楚地描述门徒生活所面临的危险，并宣告神永远会对信徒提供帮助。

这首诗一开始两次提到神“站在我们身边”。最后说：“上帝坚固的名是我们的帮助，就是那位创造天地的上帝。”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陈述，会让人火冒三丈。我自己，确实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站在讲台上宣告：“主站在我们身边……神坚固的名是我们的帮助。”但是一下台，立刻会有人过来对我说：“牧师，你使用代名词应该谨慎一点，怎么能随便说‘我们的’这三个字？神或许站在你那一边，或许是你的帮助，但不是我的。看看我的遭遇吧……”整个礼拜我都会听到一箩筐家庭悲剧、对职业失望以及对世界局势悲观的看法。大家结论都很相似：“你怎么解释呢？你怎么能宣告神站在我身边呢？”

我被推上火线替神辩护。这些对神失望的顾客，期待我给他们一个解释。我被迫担任起客服部门的员工，要追查公司服务不良的原因，要耐心倾听顾客吐苦水，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力改正错误，并为管理部门的疏失道歉。

假如我接下上述任何一项任务，我就误解了我当做的工作。神不需要我担任祂的新闻发言人，替祂向世人解释：祂实在没有说过，那些在约伯记的对话中，世人以为他们所听到的东西，或保罗引用祂的话犯了断章取义的毛病，需要放在以赛亚书的背景下来解读保罗那段话。神并不需要我替祂辩护。

应该做的是见证，不是辩解，诗篇124篇就是最好的示范。它不是辩论神是否帮助，也不是解释神如何帮助，而是以诗的形式呈现神帮助的例证。这首诗何等有力、充满信心、铁证如山地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对事情的看法和疑问。我们原本的问题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坐视不救我？”相反地，我们的问题变成：“这些人为何这么有信心，能够宣告‘神坚固的名是我们的帮助’？”

这首诗所呈现的内容需要进一步解释，且其证据如此充分、重要，内涵远胜过我们每天所听到的其他话语，因此我们有必要先好好研究一番，才好回头处理那些怨言。诗中的见证生动感人。有人大声宣告主题，众人立刻唱和。神的帮助不只是个人经历，更是集体事实——不只发生在少数特殊人物身上，更是神子民生活中的常态。

首先，诗人以两个比喻说明神的帮助。第一是遭活吞的危险，第二是洪水淹没的危险。诗人在这里谈的不是平安顺遂，不是神如何保守他远离一切难处，事实上他才经历了最糟的景况，然而他毫发未伤。他没有被弃绝，而是得到帮助，最终的力量不在灾难，而是在那位“没有不顾我们、离开我们”的神。

当然，对于这种见证，我们大可采取一种比较不费神的犬儒心态，姑妄听之。无可否认地，从某个角度而言，我们应该对太热切的证词存疑。长期以来广告商的不诚实，已经使我们不敢相信那些说话过度热情和兴奋的人；我们倾向于保持距离，免得被洗脑。当我们看到乔丹、老虎伍兹其他名人在电视上为产品代言，我们骨子里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我们知道那些台词都是高薪聘请专人撰稿，整个广告则是庞大制作费的成果。处在这样的世界，当我们读到“若不是上帝站在我们身边，我们就被活活地吞了”，我们的反应是：“何等激昂的台词啊！写得真不错！但谁是撰稿人呢？你究竟拿了多少好处才这样说呢？”

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怀疑，最好将问题搬上台面，好好面对。随便将问题抛诸脑后，可能造成信仰上的寄生虫，它慢慢会啃蚀人的盼望，使爱心逐渐萎缩。我们不应该担心自己用不信的态度质疑经文，不论是针对诗篇或任何其他经文！我们当中有很多人对福音的信仰不是那么热切，原因就出在我们不曾严谨地实验它，对它抛出最难回答的问题，并彻底发出质疑。

在最严苛的批评之下，我相信诗篇124篇经得起考验，是一首非常诚实的诗。世界上没有其他文学比诗篇更真实、更赤裸地面对生命，它毫不遮丑。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可能遇上的每一丝对信仰的怀疑，每一个令人失望的冒险，每一次的痛苦灰心，诗人都将它们交织在和神亲密的救赎关系里——这样的关系也呈现在赞美、祝福、平安、稳固、信靠与爱神的行动之中。

好诗能够永垂不朽，不是因为写得美或写得好，而是因为写得真：准确而又真实。诗篇的伟大，不是因作品迎合我们的幻想和愿望，而是因为诗人所描述的境遇，和我们实际充满危险的紧张生活如此吻合。诗篇124篇不是筛选过的见证，仿佛硬插进来的商业广告，用来证明有神的生活会更好；也不是媒体宣传战，想要说服我们：神比市场上其他神明更胜一筹。这不是新闻稿，是真实的祷告。

那些深深体会这首诗，和那些经历过它并且一再传唱它的天路客，都向我们证明这首诗何等可信，它说出凭信心生活之人的光景。

做门徒是一项危险的工作。但愿那个红十字会的护士小姐不要误会，以为我是说牧师的工作很危险。我的工作，并不会比其他工作更困难。事实上，任何一种工作，若要忠心而认真地执行，都是困难的。我的工作的困难度不会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若要以基督徒的心态来做事，就没有任何工作是轻而易举的，只有忠心或反复不定的差别，喜乐或怀恨的差别。我们都没有资格自怜地抱怨自己的行业特别辛苦，不论你是牧师或杂货店老板，会计师或工程师，行政人员或园丁，医生或卡车司机。

我所说的危险，是指“当基督徒”这项工作很危险。每天我的信心都受到考验。我从来没有见过神；而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似乎什么事都可以用心理分析和科学方法来衡量、解释，但我却坚持：我生命的中心是这位人眼不曾见过，人耳不能听见，人心也无法测透的神。这是一种冒险，不是吗？

每天我的盼望受到考验：我不能预测未来，连下一个小时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会有疾病、车祸，个人或全球性的大灾难。每天我得面对死亡、痛苦，损失和被拒绝。我不知道自己、或家人、或国家，或这个世界的前途如何。然而，尽管我这样无知，周围环绕着肤浅廉价的乐观者、胆怯的悲观者，我还是坚持神会成就祂的旨意，并且喜乐地活在盼望之中，因为没有什么能叫我与基督的爱隔绝。

每天我的爱心受到考验。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爱了。我善于争竞胜过爱人。我善于凭直觉和野心做事，让自己出人头地、声名远播，更胜于思考怎样去爱别人。我所受的教育和训练都是要人获得技能、积极进取，好达成自己的目标。然而，每一天我都定意，将自己最擅长的摆在一边，尝试去做我最笨拙的一面——敞开自己、情愿在爱的挫折与失败之中冒险，勇于接受这样的信念：即使在爱中失败，也胜过在骄傲中成功。

这一切就是我所谓的危险；每一刻我活在失败的边缘。我做这些事从未达到令自己或他人满意的地步。我活在巨龙的咽喉中和洪水边缘。“何等困难啊，当一个基督徒，对你、对我都那样艰难！”

不过，这首诗的重点是关于帮助，不是危险。门徒生活的危险只是本诗的背景，而非主题。主题是帮助：“啊，上帝是应当称颂的……祂没有抛弃我们使我们无力防备，无助地像一只兔子落在张牙舞爪的野狗群中。我们飞离他们的尖牙咧嘴，逃离他们的陷阱，……我们自由得像雀鸟飞翔。上帝坚固的名是我们的帮助，就是那位创造天地的上帝。”不论有没有遭遇危险，最根本的现实是我们活在“站在我们身边……上帝坚固的名是我们的帮助”这样一位神的底下。

当我们身处险境时，危险的感觉是那样的绝对：好像雀鸟陷在网罗里。一切事实都指向劫数难逃，根本没有出路。然后，无法解释地，我们有了出路。网罗破裂，雀鸟得以逃离。解放是突然的，拯救像奇迹临到。

基督徒不应该是爱抱怨的道德家，成天对迈向地狱的这个世界发出不平之鸣；而应该是对那站在我们身边的神发出赞美的人。基督徒不该在堕落文化中自命清高，而该是坚定地见证神是我们的帮助。基督徒不是一群疲惫的边缘人，在这个罪恶横行的世界中背负着义人的重担；而是一群高唱“啊，上帝是应当称颂的……祂没有抛弃我们使我们无力防备”的人。

最后一节将创造天地的神和帮助我们个人的神连结起来。建立宇宙秩序和美丽需要一位何其伟大的神，诗人却发现，也正是这一位神在帮助常人面对每天生活的难处。

有一次，我的朋友给我看他拍摄的系列作品。主题清一色是厨房用品：火柴棒、大头针、菜刀刀锋等等。一般我们不会觉得厨房里的日用品有什么好看，但我的朋友却将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拍摄得美极了。这些照片以高倍数镜头拍摄，似乎瞬间让这些物品的美丽呈现出来。一些难看又不起眼的物品，放大数倍之后，平常被我们忽略的地方以极为细致的样貌呈现变成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诗篇124篇就是将我们生活当中不讨人喜悦的事物放大，这些东西被认为最好是掩盖起来，不要出声，免得让我们的生活嘈杂不悦：像是网罗陷阱，受苦、祸患、灾难。这些都是生活当中非常真实的层面，对许多人而言，是令人深感恐惧的经历。于是我们试着向医学专家和心理专家寻求解脱，到博物馆去欣赏悦人的作品。诗篇124篇却讲到一个人，深深地挖掘这些难处，并在难处中发现神就站在我们身边。就在冲突过程的细节中，在个人历史的细微之处，神的奇妙伟大彰显了出来。信心是从最困难的存在处境中滋长，而非在安逸中发展。

相信上帝的人，并非生下来就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开朗的性格。一些人以为基督徒都是一派天真或者被受保护的一群人，这个看法正好和事实相反：基督徒比其他人更明白生命中的挣扎，更认识罪的可怕。

一个人仰望诸天，必然会惊奇穹苍的奇妙伟大，如果是信徒，一定会想要赞美这位创造天地的神。然而，这首诗却朝相反的方向望去，望向痛苦的深渊，就是历史的不幸、人性的挣扎和情感的创伤。在那儿，诗人看见神就站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的帮助。近距离地观看，不放过任何细节地察看网罗、陷阱时，我们在其中能看见神拯救的行动。

在地狱般的世界，我们能够发出赞美；在事情一团糟的时候，能够高唱凯歌；在不了解也不鼓励我们的群众当中，活出喜乐的见证。因为，我们生命的内涵是在乎神，不是在乎人。我们不是行走在世界黑暗的走道，摸索着寻找食物残渣，翻遍垃圾桶仅仅为了裹腹。我们乃是行在光中，走向那位有丰富的怜悯和拯救大能的神。我们的生活由基督界定，不由文化界定；我们的日子由我们所经历到的帮助来形塑，而非决定于我们所冒的危险。  

整理：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