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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中国人最团圆、最喜庆的那天,在爷爷倒在楼梯口的那一瞬间,我对生死躲藏的侥幸被彻底摔得粉碎。
我看他一屁股狠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摊成一团泥,看姑姑带着哭腔呼唤他,爸爸使劲掐他的人中,看他脸色煞白,没了生气,奄奄一息。
看爸爸背起他时,四肢垂落,像是枯黄的秋叶飘摇,随时凋零。
那一刻,我和那惊异的死亡恐惧之间,距离仅为指缝之间。我们擦缝而过,我回头望了望它,望尽了永暗的深渊。
我不想要任何我爱的人堕入其中。
01.
小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还未理解所谓家国情怀,但“里头”和“外头”的死别却首先钳住了我,它甚于至亲的思念,为离别的忧愁蒙上了一层形而上的罹惧,迫使我开始追索内心对生命终极的拷问。
“坟头”萦绕着死亡的阴影,时不时来敲我的门。
尽管在我生命中,尚未亲眼目睹一次气断人绝,坟门大开 ,我却曾在信马由缰的思绪中,无数次看见有魔爪伸向光明的另一头。
那一头,我最亲的亲人正被黑暗吞噬,我看见死亡吸干他们的精髓,夺取他们的年岁。
我在灵魂深处发出战栗的哀嚎,却无能为力,无可作为……于是我不敢再往下想,一旦被这种至极的阴影笼罩,怕是下一秒的呼吸都熬不过。
多年后,生命的终极得到答案,天国的窄门向我敞开,地狱之火却也随之一望到底,翻滚的岩浆狰狞着永刑,那却不是至极的可怕。
最可怕的是,希望永远陨落,虚空永远虚空。连呼出一声叹息,都只沉入无边的暗寂,无从追寻。
我既踏入光明,便想挥挥手,一再躲避这样惊异的恐惧,它却时刻追随,不紧不慢,毫无声息,日常不曾经意,却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在爷爷摔倒的那一瞬间侵袭而来。
02.
爷爷轻飘地落在了和他一样老旧的沙发上,他拒绝去医院。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坐在他身旁,看到有晶莹的泪流过他褶皱的脸颊,一条条艰难的沟壑,生命的涌泉却一一流过。
那是他在这世上存留的深深浅浅的痕迹,难道走到尽头时,便要枯干成土,飞扬消散?
我多想接过他的眼泪,珍藏起来,告诉他:
有一天,当他的肉体走向枯竭的那一天,他在这世上流过的每一滴泪,都会被擦去,有一条永恒的河流要穿过他的灵魂,在那里,他永不干涸。
这样的冲动激动着我,永别的恐惧冲撞着我。在他能站起来走路的三天后,一家人开车远足,我挽着他在郊外的河边散步,我说了,终于说了。
“爷爷,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自己会去哪里?”
“不去哪里啊,就埋进土里没了。”
他只是淡淡的说,声音却有些遥远。天十分冷,我牵起他的手,两只紧握,放进了他的口袋。
“你不觉得人的灵魂可能还会存在吗?如果真的什么没了,那为什么人们面对身边人死亡时,总会说‘愿他在天堂安息’?”
“那只是人的自我安慰而已。”
“但这种安慰,不也是因为人们有一种莫名的希望吗?人的灵魂会进入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的这种希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爷爷不说话了,我只听到河水在一旁汩汩流过。
03.
“爷爷,我是基督徒,我相信,这个希望是创造我们的上帝放在我们心里的。这个世界之外,有一个完美的地方,是祂为我们预备的,那里没有痛苦,没有死亡。”
我跟他讲起耶稣的救赎,讲起上帝如何道成肉身,死在十架上,为要使信他的人得永生,讲起我自己如何被耶稣的爱所完全改变。
他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我感到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温柔的湿润,顺着这冬日仍旧欢畅的河水,缓缓淌入他的心里,我悄悄地期待着他被滋养,但这温水不知流向何处时,却堵塞了,他只是说:
“这些西方的宗教,其实跟我们中国人信的佛教道教没什么不同。我都不信。”
失望片刻闪过。
爷爷走过红色年代的生死跌宕,是个坚定的党员,其实我明白,大半生所经历和沉淀的生活体验,若非有超理性的与神相遇,很难在瞬间被颠覆。
尤其基督教对爷爷那辈人的记忆,早已被“殖民”和“帝国主义”所妖魔化。
感恩却突然充满我心,我看到了他对我信仰的温柔接受,他的拒绝里没有责备,他爱我,爱着这样看似“叛经离道”的孙女,所以他接受我选择的一切。
我也爱他,爱他胜过要与他正面冲突的恐惧,想让他在永恒里得到我也有的喜乐和平安,我们不至分离。
“我希望你能得到永生,我不想和你分开。”
在爷爷的口袋中,我攥紧了他的手,圣灵感动着我,
“我希望你和奶奶真的幸福快乐。”
爷爷想说什么,这样的对话却被走在前面的姑姑和姑爷打断,他们开始转向我,争论所谓“洋教”与中国传统之违,并指责我为何不拜祖宗。
我才想起初一那天,我没有在家中祖先灵牌前鞠躬上香——当时的我软弱了,作为家中唯一的基督徒,我拒绝了家人要我敬祖的请求,却在胆怯中忘了如何以温柔、敬畏的心解释我为何不拜。
我以为当时众人无暇顾及,此事可以一闪而过,却不知,这在此时的确成了分享福音的绊脚石。
当家人只看到宗教仪式上的不同,而非看到背后的心肠,他们如何能选择相信?
我本想继续与姑姑、姑爷争辩,圣灵却提醒我,在我试图以自己为义来宣扬神的道之前,我必要首先来到神的面前,认罪悔改。
04.
两天之后,爷爷说要趁着过年,去给太姥爷上坟。
一家人再次集体出动,买了鞭炮、香烛,开车绕进乡间小路,爬上人迹罕至、荒草丛生的山坡,我第一次到了祖上坟前。
依旧是清冷的天,清冷的坟上,碑文已经磨灭,字迹难辨,如同我对太姥爷的一无所知——他正是我出生那年去世,一个生命陨落,另一个生命诞生,希望可真如此循环?
二十四年后,“里头”和“外头”的相隔,第一次真实的摆在了我眼前,我还来不及切切感受,鞭炮声便炸响了沉默,似要唤醒这眼前“永睡”的亡灵.
接着便是烧纸钱、点香、鞠躬、插香,一系列机械的行为,先是爷爷,再是家中各按辈分依次重复。
各人表情麻木,或念念有词,我站在一旁,只默默祷告,求圣灵告诉我要如何行事,很难,爸爸把香递给了我,这次我又跌倒了——
害怕被再次指责,我接过香,没有鞠躬,快速插在了坟前,仿佛这样做,神看我的罪能轻一些。
如此便下山了,留下挥之不散的硝烟味、随冷风飞扬的纸灰碎,和依旧清冷的坟头。
我心里沉重。我想不明白,或者是想得太明白了,以致悲哀地不忍直视——
这便是爷爷口中的“埋进土里没了”?他嘴上说没了,说不信灵魂,却依然忌惮亡灵,依然将那尘土当作会思考的生命 —— 它要热闹、要钱财、要跪拜。
这便是所谓敬祖?敬成了摆设的仪式、对灵魂的畏惧、求福的自私,却丧了真正的爱与怀念,回到现实生活后,没有人再想起那坟头挂着怎样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05.
信与非信,敬与非敬,中国人的这种自我矛盾,中间横跨了数千年虚假的“仁义道德” —— 孔夫子提出它时本富真诚,他却不知人生来为恶,道德上如何努力,也抵不过由心自发的悖逆和自私。
越想达到行为,越失其心,越失其心,越用行为作辩,以致礼教沦为形式至上的统治工具——“存天理,灭人欲。”
这个残酷事实,鲁迅在看遍数千年的虚伪后化作狂人道出: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王小波在经历文革的集体荒唐后仍旧在讲:
“人行忠孝节义,就能得忠臣孝子节妇义士的美名,这种美名刺激你更去行忠孝节义,循环往复,最后你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搞不清。”
信,本在于人被造之时,神已将自己的形象放于人心,对于美好品质的追求、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永生的渴望、对于超人之上的崇拜。
非信,却在于人的堕落,寻找这世上其它一切的偶像填补心中的“信”,好满足私欲。
金钱也好,爱情也罢,道德也好,迷信也罢,它们也许有将来美事的影儿,却没有真神永存信实的形体,风一吹,偶像便散。
本末倒置,总至虚妄。
06.
但基督徒却不比那些“外邦人”要好。在这个弯曲悖逆的世代,我们同样受罪的试探。
如同我是矛盾的,当我拘泥于拜或不拜,便着了律法的魔,失了爱人的心,只剩怕人的心,与定我“不孝之罪”的家人无异,仅争口舌之辩。
又好像犹太信徒指责外邦信徒守不守割礼、吃不吃不洁之物。
只是保罗说:
“你们从前在过犯和未受割礼的肉体中死了,神赦免了你们 一切过犯,便叫你们与基督一同活过来;又涂抹了在律例上所写、攻击我们、有碍于我们的字据,把它撤去,钉在十字架上。”
歌罗西书 2:13-14
如此,我哪能比我的家人好呢?只是我虽软弱跌倒,却在悔改中,靠着神在耶稣基督里的恩典胜过了。
不是我能站在义的一方去论断我家人的无知,而是站在恩典的一方,去怜悯我家人的无助。
爷爷是无助的,当他跌倒哭泣,离死亡越来越近时,却无法向那位大能的医治者呼求,只能去寄托于亡灵的虚空“庇佑”。
父母是无助的,他们尝遍生活的艰辛,却从来只能把苦往心里吞,承受“命定”的无可奈何,却不知那“命定者”渴望爱他们、承担他们的痛苦。
我千千万万的中国同胞是无助的,他们仍活在各种偶像的敬拜中,成功、享乐、爱情、容貌……在无数个破碎和失望的夜晚中,他们不断追问生命的意义为何,却听不见任何回答。
而我,我们,曾经也是无助的。
全力奔跑却无定向,拼命挥拳也只是打空气,所有人为努力都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后,是有人,以基督丰盛的慈爱靠近失丧之我,将十字架换来的新生命吹进心中。
手握永生的希望,却看他人垂死的绝望,我们真可如此忍心?
07.
如果不知道永远分隔的恐惧有多可怕,怎能知道神的爱更加长阔高深。
地狱和天国本永不相见,带血的十字架,却在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最深的沟壑、最难的阻隔中架起救赎之桥。
我既在罪中蒙了如此大的恩典,唯有在悔改中去活出基督的生命——爱人如己,担起基督的大使命——要万民做门徒。
我相信,那天在河边和爷爷握着的手,在我被圣灵感动下说出的那些话,爷爷看到了神不一样的爱,哪怕只有一瞬间。
为着这一瞬间,我也要献上感恩,不住祷告,行善不可丧志,直到收成那日。
唯愿你我,所有蒙恩被召的不配之人,都能够在经历福音的大能后,如同扫罗变保罗。
每日背起带血的、连通地狱和天堂的十字架,不求自己的义,只求神的义,不求自己的益处,只求众人的益处,好叫他们通过这救赎之桥,得见永生,不致沉沦。
这样,他们也是不顺服,叫他们因着施给你们的怜恤,现在也就蒙怜恤。因为 神将众人都圈在不顺服之中,特意要怜恤众人。
罗马书 11:31-32
以爱心,不以血气;以怜悯,不以论断;以恩典,不以定罪。
手握希望,更传递希望。
你,是被深爱着的
|罗马书 8: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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