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苓子

音乐来自群星

玛朗最后72小时的画作包裹

相遇

班恩坐在监狱的等候室中，忐忑不安。因曾在电视上看到几个干瘦矮小的印尼狱卒架着玛朗出庭，被魁梧壮硕的玛朗愤怒、粗暴地推开，玛朗还对法官咆哮的情景。班恩着实也担心恶名昭彰的玛朗会以暴力恶言相向。

但走到他面前的玛朗竟然是一位诚恳、善良、腼腆的大男孩。班恩给玛朗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嗨，玛朗！我是来帮你逃狱的。”班恩故作轻松、幽默地说道。

“感恩，你来看我！让我对世人又开始有信心了。”玛朗带着微笑，真挚的眼神则闪着盼望的亮光，哽咽着回道。

安德鲁和玛朗

玛朗迫不及待、热情地介绍另一位巴厘岛九人帮首脑安德鲁给班恩认识。

“班恩，感谢你对我的好弟兄玛朗的关怀及教导。”带着侠盗气质、直率豪迈的安德鲁握紧了班恩的手，面露感激之情地说道。

“我与玛朗都是小时候移民到澳大利亚的，我是亚裔，他是印裔。刚到澳大利亚时，我们英文不好，也不是白人，在小学、中学都受尽了霸凌。所以，我们开始用我们的方法来生存。以前我们是异乡人，现在是边缘人，澳政府对我们案子漠视的态度，让人很泄气。很简单，就因为我们俩不是白人，没有蓝眼睛、金头发……”安德鲁愤愤不平地说。

一旁的玛朗露出尴尬的神情，一直想打断难兄难弟滔滔不绝的话语，但班恩却一脸严肃且认真地倾听着。安德鲁忽然警觉到站在他们眼前的班恩也是位道道地地的白人，立即机灵地转换话题：“对了，我们在这里六七年了，我们陆陆续续为狱友们创立了查经班、电脑班、英文班。因为你，玛朗又要求典狱长给他一个角落，开设了一个绘画班。你一定要看看你在这里的影响力，一定要看看你徒子徒孙们的成绩。”

梵高《麦田与收割者》

玛朗兴奋地带着班恩参观他的“乐园”。玛朗告诉班恩，他每天都在这乐园中画画，也在此教导其他狱友画画。学生的人数日增，躁动不安的监狱也因这个小乐园的孕育成长，渐渐开始洋溢和谐静谧的氛围。

站在玛朗的画作前，班恩的心悸动着，犹如看到被关在病院中的梵高，身体是被禁锢的，但却能利用伴护者外出的时间，画下一幅幅精彩的麦田图景。因热情而扭曲的线条、因激昂而活泼的色彩都展现了他对生命的热爱与盼望。

相知

两位在印尼的澳籍死囚生命改变的故事成为电视、报章杂志争相报导的热门新闻。玛朗成为一位艺术家，并在修科廷大学（Curtin University）艺术学院的远程课程；安德鲁则已修完远程神学课程，成为监狱牧师。

典狱长出庭作证，告诉法官两人的悔改成果，认为他们已为罪行付出代价，并为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为两人的死刑深切求情。但这世界却不愿意饶恕这两位在功能失调的社会价值观和无情暴力环境里成长的大男孩，不愿意接纳他们的改变，更不愿意拥抱他们的重生。他们渗透心底的悔恨及十年青春换不回他们的生命。

梵高《好撒玛利亚人》

班恩接到了恐吓信，要他少管两位死囚的事，指责他不该教导玛朗画画，不该为他们两人求情，他们俩就是人渣，被判死刑是罪有应得。但班恩却执意去做梵高笔下的“好撒玛利亚人”，他深知玛朗及安德鲁两人曾经轻狂浪掷、挥霍冲动，但受创的心需要修复，残缺的灵魂也需要疗养，需要帮助，两人的努力更需要认可及鼓励。

2015年初，班恩再次来到印尼。

玛朗手上拿着一串钥匙,，带着他的班恩穿过狱中的长廊。途经一处警卫休息室，班恩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瞥见屋中四位狱警正翘着脚、悠闲地吞云吐雾；而长廊中仅遇到两位当班狱警，他俩看到玛朗都高兴地打招呼。

“玛朗，他们让你保管这些钥匙，表示他们相信你，对吗？”班恩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逃离这里？”

“唉……”玛朗叹了口气。

“我也曾有这个念头。”玛朗指着中庭中的一棵树木，“我已经在这里十年了，那棵树是我刚到这里时种的，现在已经可以在树下乘凉了。是的，我朝思暮想的是回家，去看看我的家人。”

梵高《嘉赛医生》

“但……我不能逃狱，那些狱卒信任我，我不能害他们丢掉工作，也被关在这里。”玛朗坚定地答道。

班恩无奈地望着那棵树，仿佛看到梵高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向疼爱他的嘉赛医生诉说他的梦想、他的画作。手中拿着草药的医生面对他的叨叨絮絮显然有些疲乏了，但对他所说的事却完全使不上力、帮不上忙，所能做的就是陪伴及聆听。

相惜

一天下午，班恩离开玛朗。

刚走出监狱，就被门口大阵仗的记者群惊吓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班恩！我是ABC记者，请问你知不知道，印尼总统已经正式通知澳大利亚政府要枪决玛朗和安德鲁了？他们只剩下72小时了！”

“班恩！七号台记者，请问你觉得公平吗？他们两人已经为他们所犯的过错付出了十年的青春代价还不够吗？”

“班恩！十年了，他们的转变、重生、对监狱所做出的贡献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印尼总统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公义在哪里？”

记者们急速抛出一个个尖锐的问题，班恩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答。抛下一架架严阵以待的摄像机及一个个急躁错愕的记者，班恩转身飞步再次进入监狱大门。

熟练地完成繁复的探囚手续，在潮湿闷热的等候室中，班恩更是烦闷郁结。

“嘎嘎，嘎嘎……”屋顶上老旧的风扇响着，班恩的思绪也跟着跳跃着：“该不该直接告诉玛朗这个坏消息，特赦申请失败，澳大利亚政府已收到准备枪决他们的通知了……”

梵高《星月夜》

想着过去的四周，每天到监狱陪玛朗画画，玛朗说已接到再次上诉失败的通知，冰冷的法律文件常让他在炎热的夜晚辗转难眠，唯一的机会是印尼总统特赦，他神情凝重地说道：“但在澳大利亚，我不是白人！在这里，我也没有钱去贿赂腐败的当政掌权者！”班恩似乎看到了最后在病房中的梵高，隔着铁窗，望着星空，多少的孤寂无人能了解。

班恩跟着狱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会客室，玛朗的母亲及弟妹也在室内。

班恩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无需多言，玛朗母亲焦虑疼惜的表情已经告诉大家：这个日子来了。

梵高《麦田群鸦》

“最后的72小时，希望他们能给我机会，让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玛朗幽幽地说。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的愿望是要回家？”班恩打断了他。

玛朗默然，转头望向铁窗外耀眼的太阳。班恩宛如看到已被绝望吞噬了的梵高，正缓缓地走进自己最后一幅画作《麦田群鸦》，路的尽头究竟在何处？只等着枪声响起。

“时间到了！”狱警打破了沉寂。

相守

最后的72小时，玛朗、安德鲁及另外七名死囚被送往了“死亡岛”。班恩不是亲人也不是记者，无法随行。

他紧盯着电视，打了许多电话，送出了无数封电邮，试图能让澳大利亚人民、政府站出来，为这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发声，动用影响力去让印尼总统发出特赦令。

玛朗弟弟手上为玛朗的自画像

但都是枉然，电视新闻转播着玛朗妈妈撕心裂肺哭倒在亲人身上，弟弟手上捧着一幅玛朗的自画像，工作人员手上也拿了几幅画作的情景，这些都是班恩从未见过的画作。

“噢！原来玛朗提到最后72小时的愿望就是可以不停地画画！”剎那间，班恩领悟了。

班恩颓然跌坐在椅上，深深地感觉到梵高在弟弟西奥的怀中死去时，西奥的自责、无助及绝望。

班恩《刽子手》

在婆娑的泪眼里，在起伏的情绪中，班恩画下了一幅怵目惊心的自画像《刽子手》。画像中，厚重的涂料和扭曲的线条传达了班恩心中的痛楚，和因无法救助玛朗和安德鲁免于死刑的遗憾。他自认是个失败者、刽子手；同时也告诉世人，两人的死牵扯了太多的政治、社会、种族议题，许多人的作为或不作为都是错误的，他们也都是杀死两人的刽子手。

“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唤醒了低沉、悲痛的班恩。

“嗨！班恩，我是白金汉牧师，玛朗的心灵导师。”电话中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是，在玛朗的遗嘱中，提到他最后72小时的画作都要交给你处理。”班恩的心微微颤抖，泪水夺眶而出，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电话那一端的白金汉牧师也感到班恩的悲痛，立刻安慰道：“班恩，不要难过，要替玛朗高兴，他已经没有痛苦，他现在乐园中，每天都可以画画的。”

“牧师，谢谢你来电。”班恩沉淀了一下思绪，问道，“他最后……好吗？”

牧师娓娓道出最后的时刻：“你放心，我一直陪伴着他，我们读经、唱《奇异恩典》，最后读诗篇121篇。他很平静。他告诉我，他已经接受了上帝的安排，并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感到安宁。”

“他很勇敢，拒绝戴眼罩。最后是在圣乐《祝福主，我的灵魂》中离开的。”

班恩，抬头望着窗外的白云、远远的山峦及闪着黄金光芒的麦田，自忖道：“是的，玛朗想用他的画笔去感动世人，用他的真诚去改变因现实而麻木的你我！这些画作都是种子，需要播种，需要耕耘，我还有责任去传达他的信念……”

*****

“爹地爹地，妈咪要你去吃饭了！”小儿子唤着，快乐地跑进画室。

班恩指导玛朗绘画

玛朗在他的乐园中

班恩与玛朗最后72小时的画作

《天国的影响 上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