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犯的错误之一,就是一味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把亲眼所见的当作真实,把个人的感受当作真知灼见。
在不少人看来,自己没有见过和经历的事物,就没有存在的合理性,自己不习惯的事物就一定不对。他只愿意回到自己的回忆里,不仅把自己圈在里面,还要把这种自以为美好的回忆强加给别人。
其实,你看见并相信合理的事物,并不一定是这个事物的真相。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家乡在农村,村子里也来过不少天津知青。但我对知青的印象,仅仅局限于我在母亲的怀抱里,周围有几个留羊角辫戴眼镜的女青年逗我玩。我那时可能还没学会说话,但我直到今天,依然能记得那几个女知情常说的“真哏儿”这句天津口语。
说实话,我对知青的印象是美好的,看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宣传画,也感到很亲切。直到我渐渐长大,读到《血色黄昏》之类的知青文学,才知道我幼年的印象是不可靠的。
我的印象对一个乡村孩子来说是美好的,但对那些被裹挟着离乡背井的知青们则是不公平的。谁能知道在他(她)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多少痛苦、迷茫和绝望的泪水。
我的童年赶上生产队和供销社时期。那时候,男女青年扛着锄头说说笑笑一起出工,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种向往或诱惑。夜晚的时候,村子里漆黑一片,但生产队牲口棚的院子里却亮着灯火,引来很多飞虫。在灯光下抓蚂蚱,给我们带来很多乐趣。
村里的供销社里面,货物并不多,只能满足村里人最简单的生活需求,但对孩子们来说,一分钱一块的糖果、五分钱一包的米花,构成了极大的诱惑。
说实话,从感情上来说,我对生产队和供销社并不反感,因为它们给我带来童年的回忆,这种回忆里有父辈的亲情,有糖果的甜味。但从理智上来说,我知道这种回忆是不可靠的。很多时候,我们怀念一段岁月,并不是那段岁月有多么了不起,我们所怀念的只是自己的童年或青春而已。
记得那时候,我们全家只能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米饭红烧肉。当经历了改革开放以后,说什么我也不愿意让孩子们再回到那个时代。
可偏偏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只喜欢生活在回忆里。他们认为自己熟悉的东西就是合理的。他们早已不适应这个时代,不管是市场模式还是技术手段。可他们不仅愿意自己回到那个时代,还愿意让子孙后代也跟着他一起回去。
一个人肉眼所看到的,往往是不可靠的。在辽阔的世界上,如果仅仅把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把自己亲身所经历的事物当作合理的,那未免就犯了坐井观天的错误。
对一个人来说,如果一辈子满足于肉眼所见,是很悲哀的事情。这样的人是愚蠢的、没有见识的人。而真正的见识,就是能突破肉眼的局限和感觉的束缚。
这两天,读了捷克作家哈维尔的几封《狱中书信》。因为反对暴政,哈维尔曾三次入狱。1989年后曾当选总统。
即使关在监狱中,哈维尔也没有丧失信心和希望。尽管经受严格审查,他依然坚持给妻子奥尔嘉写信,鼓励妻子不要为眼前所见而沮丧,要看到更为长远的未来。
1981年1月17日,哈维尔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作为新年贺词,我给你写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失去信仰和希望。”
在哈维尔看来,真正的信仰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它肯定不依赖于一个特定时刻的现实。也正是从这个立场看来,只有对信仰有着深刻理解的人才会看清现实的真相。
对于哈维尔来说,他的见识就是那“远为深刻和神秘的东西”。为了自己和民族的希望,他不愿意躲在回忆的巢窠里苟且偷生,而是勇敢地承担起带领这个民族走向自由的历史使命。
人有灵魂,因而与动物不同。一个人应该知道在肉身所经历的现实之外,还有一个更为辽阔的世界。肉眼所见的是暂时的,灵魂所见的乃是永远的。
如果人仅仅满足于肉言所见,便会满足于故步自封的狭隘生活。一个人只有睁开灵魂的眼睛,为那奇妙的光所引导,才能获得真知灼见,洞悉那通往光明和希望的真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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