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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凝视方舟,浮想联翩,拾起诺亚方舟经纬,重新编织出忧惧与信靠、沮丧与盼望交错的故事。你心里的方舟,又是怎样的呢?
作者丨黄瑞怡 主播丨溟帆
从天气阴晴,金融情势,到婚姻对象,未卜先知是古今东西每一代人的梦想。当代人虽可遨游寰宇,却还是掌握不了下一分秒的变化。当天灾人祸绕着地球发生时,人们不由自主地叹息,难道我被时代绑架,硬送上历史末班车?末日快到了吗?到那日将有多少人能幸存?
21世纪人们对未来的集体焦虑,对原本跃跃欲试,想为明天捕捉阳光的青少年来说,就像拨不开的黑云!如此氛围,或许无形中催生了近来许多少年小说,不约而同以末世或反乌托邦为主题。代表作品如柯林斯(Suzanne Collins)的《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三部曲,威斯特菲德(Scott Westerfeld)探讨少年外表美丑与内在价值的《Uglies》系列,还有英国作家罗索芙(Meg Rosoff)以虚拟第三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How I Live Now》等。从这些作品的畅销程度来看,末世或反乌托邦小说抓住了人心深处对明天的惶恐,对今天的不安。一个个读者,都想在故事里找慰藉,求出路!
当我们回顾历史长廊时,过往关键事件常与今时困境有相似足迹。几千年前,希伯来人诺亚的同代,忙于宴乐,只顾眼前。他们地上的年日在雨滴落下时归零,诺亚一家将方舟门阖起,象征了世代终点与起点。
创世记六至八章,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出末日求存戏码。
今天,我们在各地图书馆里能轻易找到各种“诺亚方舟”幼儿图画书版本——这个故事结合了数数儿、动物园、造大船、漂洋过海,哪一个孩子不被这些元素吸引?诺亚方舟因此是最频繁传讲的稚龄圣书故事之一。
然而小说家凝视方舟,却浮想联翩,看到不一样的名堂。拾起诺亚方舟经纬,梳理当代问题乱糟糟的线头,重新编织出忧惧与信靠、沮丧与盼望交错的故事。下文分享两部同以诺亚本事为出发点的少年小说,或许当我们唏嘘不知明日所终时,重新思想历史上与文学中的末日,能预备我们更从容迎向地平线。
北美少儿作家麦德琳·兰歌(Madeleine L’Engle),以《时间的皱纹》(A Wrinkle in Time)成名,同系列时空四部曲完结篇即是《水中荒漠》(Many Waters, 1986)。故事描写十五岁的双胞胎兄弟丹尼斯和山帝,误触父亲时空跳跃计算机实验,来到酷热荒漠,被一家人和善收容……原本兄弟俩怀疑自己身在外太空星球,在与这家人互动中,渐渐拼凑出,家长竟是旧约时代的诺亚!他们与诺亚子女建立了深厚情谊,原本实事求是的双胞兄弟,也开始认真思索看不见摸不着,但诺亚笃信不疑的耶和华。
当诺亚砍下皂夹木开始造船,成了村人指点笑柄时,丹尼斯和山帝预见浩劫将近。他们是否能在大水泛滥前,找到回家的路?The New York Times评鉴此书时说:“兰歌将古典神学与现代家庭生活以及未来科幻小说融为一体,创作出令人叹服的传奇故事。”
《时间的皱折》剧照,2018年上映
生于英伦的洁若汀·麦考琳(Geraldine McCaughrean),也是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少儿作家。她保持了三次获得英国惠特布莱德图书奖(Whitbread Book Awards)的记录,也是奇幻经典《彼得·潘》百年纪念续集《红衣彼得·潘》的官方遴选作者。
2004年,麦考琳发表了《世界不末日》。开场不久,狂浪就将方舟抛离地土,彻底断开方舟绘本里粉彩温馨的形象。麦考琳采用不同人物鸟兽的多元视角,铺陈异想世界。诺亚的儿子、媳妇、黑鸦与白鸽各抒己见;但主要声音来自圣书原文中未提的诺亚女儿稊娜(Timna)。诺亚从不怀疑上帝的计划或能力,十来岁的稊娜却充满挣扎、困惑与怀疑。她不确定上帝会不会向她这个毫无地位的女孩启示。但是她和哥哥雅弗无法掩耳不听落水人的呼声,他们偷偷救起一个小男童和他刚出世的妹妹,匿藏船舱深处。当面临暴露危机时,为保全偷渡客性命,她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麦考琳笔下的方舟旅程,对乘客精神与肉体都是残酷试验,对读者而言也是挑战性的阅读体验。生动笔触下,恶臭、肮脏、惊慌失措的动物让人想要掩耳蒙鼻,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人类在身心漂流时逐渐生出自义鳞甲,再无法感知恩慈柔风。《世界不末日》中,人类和动物的多频道发声,添加了文本丰富性。麦考琳诠释古老记事,提出了引人深思的尖锐问题。
《诺亚方舟:创世之旅》的剧照
虽然《水中荒漠》与《世界不末日》出版日期相隔近十年,作者分居大西洋两岸,但这两本少年小说,有一些有趣的相似点。例如,或许因为作者同属女性,她们都大胆加入诺亚女儿一角,借女性浩劫求生心路历程,来对照希伯来男性主导文化传统。
两本书也都尝试带入多元视角:《世界不末日》不同篇章由不同叙事者轮替讲述。《水中荒漠》中双胞兄弟来自现代新英格兰,与上古近东沙漠的农牧希伯来人互动时,当然冲击不断。两本书也同样以外在环境剧烈变化,衬托少男少女身心的急遽成长、改变。
除了故事情节相异,《水中荒漠》与《世界不末日》最根本的分歧,应该是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信仰的不同态度,及对神的理解与呈现。
麦考琳承认有神,对上帝并未全然否定,但灾难临头,全人类99.99%沦丧水底的事实,她难以接受,也无法沉默吞咽。卷首题词引用了布朗宁的诗句:“On the earth the broken arcs; in the heaven, a perfect round.”(地球上破碎的弧线;天堂里一个完美的圆)——但高天上圆满无暇的上帝,究竟是什么模样?祂是苦难的创始人,还是终结者?
麦考琳深深同情浩劫里浮沉之人绝望的呼唤,尝试以人的感情与智性,重新刻画理想上帝形象。女娲补天,麦考琳以笔为针线,想要补足人世残缺,想要缝出无隙无云的蓝天。她的努力令人动容,但在真理上依然空洞。
反观兰歌的成名作《时间的皱纹》,部分细节曾遭到保守基要派信徒的攻击,她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神学观也不乏争议性。但不容否认的是,兰歌一生信仰虔诚,读经勤奋,她与神亲密关系,在《水中荒漠》书中,借诺亚女儿叶黎深刻表达。叶黎对神的渴望,并不因无从理解的洪水灾难,无所逃脱的命运而退缩。为使故事进展符合圣书,兰歌也为叶黎安排了出人意料的结局。
《水中荒漠》更借着星光,借着传信天使,反复向原本拼命靠己自救、救人的双胞少年耳语:放下人的聪明,脱开理性框架;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学习静默,学习倾听,学习等待……学习“要安静, 要知道我是神”。
若是麦考琳呈现了人性在浩劫中的黑暗面,与人凭己力重新造神的努力,兰歌的终极关怀,则在于人如何放下自己,静候上主启示,经验“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的爱!
对信徒而言,无论志在创作,或乐在阅读,小说家对同一个圣书故事的不同诠释,可引发对改写圣书故事的进一步思考:
圣书原文没有记载的许多细节,小说家是否有想象和解释空间?如果允许再创作空间,创意界限又在哪里?
当然我们得留意个别作者的背景和信仰。有些作者是虔诚的基督徒,有些并不是。因著作者不同的信仰背景、人生历练、写作动机,他们写出的小说叙事观点,与传递的价值观、世界观也就大大不同。改写圣书故事,有潜力引导读者更渴慕神,更丰富体会神与人的互动;但也有可能让读者看到仿佛通过凹凸镜扭曲过的神的形象!创作者得郑重面对自己手里握有两刃的笔剑,读者更要持守儆醒的灵。
世界末日会在何年何月何日以什么样的方式临到?几千年前一斧一凿建方舟的诺亚全家不知道,21世纪被末日预言环绕的当代人也不知道。确定的是,地面上有形有质的事物不能存到永恒,末日前夕最紧迫的提问,或许不是逃脱机率,而是你我灵魂的锚在哪里?
传闻中宗教改革先驱马丁·路德曾说:“即使我知道明天世界就要分崩离析,今天我仍要种下我的苹果树。”(Even if I knew that tomorrow the world would go to pieces, I would still plant my apple tree.)
愿路德面向末世的盼望,仍是这代青少年的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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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大学图书馆学学士,美国俄亥俄州大学语文教育博士,专攻儿童青少年文学。多年在南加公私立中小学任职,现任联合基督教学校国际学生部主任,创世纪文字培训书苑资深同工。《飞扬》杂志2011年征文比赛首奖。著有《艺出造化意本自然——杨志成的创作世界》。台湾《校园杂志》“尴尬少年游”,“恶水筑书桥”专栏作者。曾参与远东广播公司童话系列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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