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1 5499阅读
作者: 耶雅亿
｜来源: 耶雅亿的后花园
本文是小说，里面的“我”不是雅亿，是根据原型见证，加工过的。
都说我老妈是个大美人，但饶恕她，真难啊。
在我6岁时，她抛夫弃子去大城市闯荡，有近乎十年的时光未出现在我生活中。
事实上，当她以比同龄人年轻十岁、时尚淡定的姿态出现在我校门口时，我还是毫无骨气地屈服了。她温柔的一抱，让我心里的恨啊、狠啊、苦毒啊、愤怒啊、全化成眼泪，哭了一会儿就没了。
她为我拉开私家车车门时，六岁的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周一笑坐在后排座的儿童座椅上，冲我甜甜笑。“姐姐，姐姐。”她眼中充满无邪，蹭过来，想坐在我膝盖上。老妈对周一笑的爸爸大周，也就是我的继父，说：“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粘糊，这是血缘的力量。”大周一笑笑说：“那自然喽！”说实话，我一点都不讨厌大周。比起我的生父，这个精算师更幽默乐观、大气有趣。他身上有一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良好教养，不给人压迫感。那几天，老妈、大周带着我们姐俩，拜访很多亲戚朋友。有趣的是，老妈在酒桌上灌醉了我爸，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还嘱咐大周说：“我女儿去上海读书，就交给你了。你帮她找好工作、将来找好人家……”看着老妈气定神闲地跟着前公公、前婆婆谈笑风生，跟着前姑子、前妯娌们推杯换盏，我脑子冒出一句诗“相逢一笑泯恩仇”。许多年后，我知道老妈身上的那种泯恩仇的力量叫气场。能将前夫一家人视为旧亲戚，压根没觉别扭，老妈多能耐？大周该多忍耐？两口子该多相爱？在我妈的授意之下，我考入上海财经大学读书。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很多姐妹，也开始思考自己的世界观。我会嫉妒妹妹，也会怨恨老天给我原生家庭的残缺。我每周末都回老妈和大周的家。大周经常加班，老妈忙于生意。我成了这个小我10岁妹妹的家庭老师。周一笑漂亮、聪明、占尽先机却又单纯懵懂。她继承父母所有的优势基因。每次带她去楼下玩，总会有人问我：“她父母雇你做家教，花了多少钱一小时？”说实话，老妈对我很慷慨。我再怎么打扮，还是有种小地方出身的气息。不像周一笑，随便套一件睡衣，都像个小贵族。老妈有空的时候就谆谆教诲我说：“女人啊，二十五岁之前的一切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之后的脸和命，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可别嫉妒你妹妹，有本事自己去赚！”我悄悄观察周一笑，她有那种出身于富裕家庭，安详环境中成长的孩子特有的大气。那种随意乐观、三观端正、积极向上的状态，是我没有的。她习惯于分享，经常把好东西送给同龄人，倒不是多么高尚，实在是因为她的玩具首饰太多了。至于我，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子潜伏的自卑与不服——我心里嘲笑周一笑的优势跟努力毫无关系，只是会投胎的白富美，生来带着几许贵气。22岁，我考研失败，初恋被甩，人生昏暗得如上海不见天日的雾霾季。12岁的周一笑，却如愿以偿地被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录取，还被广告公司看中，以玩一玩、不赚钱的心态接拍一些广告。每次看她的轻易灵巧、顺风顺水地发展，我觉得是命运在嘲弄我辛苦努力只配嘴啃泥。我拒绝老妈和后爸的介绍工作，出入招聘会，挤在应届生求职的人潮中，又挤在入职培训的大流中，低三下四地想靠自己力量谋一份生存。那段时间，我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少理她们。她微信告诉我：某老师对她何等凶、某男生对她何等好、某同学对她何等嫉妒……我看来都是小屁孩不足一提的事儿。只是，她偶尔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都膈应在我脑海里。我在她这个年纪，还从没出过小城。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好好奋斗，或许我的女儿会在这个年纪拥有她所有的资源，抑或是我的孙女、重孙女……”刚工作的前几年，加班昏天黑地，卑微得毫无尊严。我以一个在上海打拼的外地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在没日没夜的劳碌里进步着、成长着，一点点甩掉小城女孩唯唯诺诺的自卑感。我疏离老妈，她也疏远我。她懂我的要强与固执，用这种彻底放手、不闻不问的态度尊重我。周一笑继续在老周一家的瞩目关切中成长，直到来到悖逆的青春期。走出电梯时，发现周一笑坐在写字楼大厅的沙发上。她看到我就惊喜地扑过来，说：“姐，我离家出走了！”我带她吃夜宵，听她絮叨离家出走的理由。好像重温一遍自己的青春期一样，此刻的她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夜宵还没吃完，大周的电话来了：“你那里应该只有一张床吧？让你妹妹睡沙发！她啊，就缺少这方面锻炼，让她吃点苦头，你千万别宠着她……”我苦笑。大周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跟一群女生合租的条件艰苦。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委屈他的大小姐，所以再用这种方式再叮嘱我一番。接下来的几天，我晚上睡沙发、早晨煮早饭，下班后像老妈子一样伺候着周一笑。家里到处是外卖盒、脏衣服、随手乱放的东西。室友们纷纷抱怨：“你从哪里搞来一位少奶奶？！”周一笑竟然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她总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富贵闲人的心态，永远不屑将别人的冷言冷语与异样眼神放在心上……后来，我们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大概是周一笑未经允许动了某室友的东西，我让她道歉她死活不肯。我在她面前失态了，像一只老鹰扑向小鸡那般骂：“你凭什么啊？……好端端来掺和我的生活！我不想你来搅局，要做大小姐你就不要离家出走……”周一笑被吓傻，哭个不停，那副模样最终让我心软了。我打车将她送回家，她一路上在啜泣。我说：“看到我这么凶，你会觉得你爸咱妈对你够好了！感恩吧！”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了一种“长姊”的感觉。原来过去我对她那种和气的疏离感，阻碍我发自内心地去爱她疼她；而今天这种的爆发与吵架，竟悄然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她回家后，丝毫没跟人提我发飙的事情，只讲我对她何等好。此后，每隔几个月，她与父母闹僵就到我这里“避难”。我越来越不客气地教她收拾垃圾、烹饪理家、尊重别人的隐私，偶尔带她像闺蜜一样去逛个街，买件衣服。或许是因为我在职场上混出点气质，我们不再被质疑为亲姐妹，常有导购小姐对周一笑说：“有个为你买单的大姐姐，多好命啊！”周一笑特有幸福感地冲我笑，就好像她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她的笑容偶尔在某个瞬间击中我最柔软的神经，让我也随着她笑起来。随着周一笑越来越敬重我、依赖我，大周跟我的关系也越来越拉近。他不再端着“继父”的架子，而是哥儿们一样给我指点职场上的迷津，提供一些资源。我也向成年人一样告诫他“路边野花不能采”。25岁，我想买套小公寓。大周主动借我钱，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慷慨，也打了一个借条。周一笑18岁去美国读大学那年，我晋升为公司片区的销售经理。送走周一笑之后，蓬勃阳光了半辈子的老妈，不知咋地，竟抑郁起来、迅速苍老。她得重度抑郁症后，大周反而收心了。他不再拈花惹草，整天陪着她，生怕她轻生自残……有时候，看着发福秃顶的大周围着老妈讲故事、唱小曲，我会想：什么是爱情呢、什么是婚姻呢、假如有一生一世，这或许就是吧，当两个人年轻时，只是彼此的锦上添花；而老了病了，却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骨中骨，肉中肉”。这些糟心的事情，大家都一起瞒着周一笑。大周是内疚羞愧、老妈是心疼女儿，我呢，则是懒得提。周一笑在异国他乡，成熟得很快，直觉让她对家里的事情洞若观火，又假装不知。偶尔，她会对我说一些暖心的话。比如：“姐，其实一个人也挺好，我绝不对你逼婚。”“将来咱老了，我们买个海边别墅，你给我打理花园，我给你做煎牛排。”每年圣诞节放假，她飞回来看我们。我在厨房忙活，她就跟老妈聊天。老妈生病之后，越来越像小孩。年轻时候的英气、魄力、魅力荡然无存，常用空洞的眼神盯着天花板，迷糊时连两个女儿都分不清，清醒时总嘱咐我善待妹妹……每次送机场，我妈都不去，老周也不去。临别时，罗一笑都伏在我肩头哭。我说：“没出息的，多大还像小孩一样哭。”她说：“姐，我有时候会很害怕。怕这个家散了，但是我知道你在，家就在。”看着她推着大箱子消失在安检的身影，我会不争气地掉几滴泪，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对于我的妹妹，我还是存着几分嫉妒羡慕恨——谁让我有信仰呢？谁让我去饶恕呢？谁让她小我大呢？大的总要承担更多，让小的去轻装上阵、好好生活……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在打拼、在踮起脚尖做人，岂不是让她有个伴儿，有个肩膀，有个家的安全感吗？也是因为我一次次为她祝福，代祷、求他的恩典挪走我心中的苦毒与嫉妒，所以我比同龄人成熟+好运。而且，因为我的饶恕与大气，我的继父也在经济上祝福了我。今天我比同龄人拥有很多的资源，很多的能力，还嫁得很好，我可以饶恕母亲当年的抛弃，我也可以好好孝顺我的生父。其实，我自己做不来，也不配这些，我能一步步走下来，都是因为恩典。恩典比苦难更多。当我终于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终于放下自己追讨的权利选择去付出、去爱、踏实地工作，很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躺平，只是某些人的特权，我不需要嫉妒我这躺平就赢的妹妹。奋斗，才是我这种普通女孩的人生主旋律。关键是，一边奋斗，一边进入心灵的安息——这样，当初的伤害与不能改变的家人问题，难道不是化作了一种祝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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