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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主编连线】
分享 | 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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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笑声,人们会发现彼此的灵魂处于平静的绝望中,实在难以忍受。当观众听着脱口秀演员调侃自己的糗事,好像带着他们滑过生活的表面,而不触及里面的伤口。年轻人现在干的事,前辈们早就干过了,喝酒、吸毒或者抑郁。笑声可以暂缓疼痛,却无法温暖灵魂。
读者家人你们好,上礼拜有一档综艺节目不知道大家看了没有?9月23日《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最后一场,我在网上追了好几集,一边刷碗一边听。孩子问我,“爸,你笑什么呢?”然后跟着我傻笑,再问我,“为什么你觉得这个好笑?”这个问题太难了,这种题《十万个为什么》是不收的,比“为什么要戴口罩”、“爸爸你的胡子为什么这么扎人”更难回答。
决赛前好几家媒体都去采访李雪琴,预测这个95年的北大女孩能夺冠。文章里说李雪琴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心事很重,初三父母离异,她妈情绪很不稳定,用她的话说“我妈是我带大的”。本科考上北大,恋爱失败,得抑郁症,研究生也不读了,从美国退学回国,后来工作还闹过自杀。她很聪明,清楚媒体要什么,所以结尾的时候会对记者总结一句,“我自己虽然痛苦,但愿意带给别人快乐”。
这个好像就是这批80后、90后脱口秀演员的人设。搞喜剧的,理想目标就是成为观众情绪的医生,消除苦闷,带来欢笑。以前的人是身体有病,所以需要的是白求恩那种,现代人心理有病,所以把喜剧演员逼得都带着一股白求恩的劲儿。就像第三季一开始就离婚了,成为独立男性代表的程璐在台上自嘲,“你刚离婚就来逗我们笑,还有没有人性啊!”
他前妻思文因为心情不好退赛了,其实思文自己就来自离异家庭,把老公变成了睡在自己上铺的兄弟,分手还被公司直播,伤口正新鲜的时候,俩人被按在那里当场对着镜头互相写信。很敬业是吧?可是真的值得这样做吗?这些快乐的年轻人,但凡在成长过程中被人在乎过、珍惜过,都不容易产生这种创意,也不容易进到这种套路里。
他们在台上也会吐槽老板没人性,李诞通常站起来哈哈一过,表示收到,其实他现在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替资本挨员工的骂,因为大老板把公司的股份分了他一点。不过吐槽归吐槽,The show must go on,工作必须进行下去,像李雪琴在决赛里说的,让这帮演员一年一年跟驴一样拉磨,跑得最快的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转圈大王”。
这届年轻人好像没有任何冲动去改变规则,充分明白胳膊扭不过大腿,毕竟池子的例子就在前面,连个人银行账户都能被公司晒出来。就像他们的带头大哥李诞,当年就因为在南方报系大楼的电梯里听到两个记者吹牛如何凭关系买到春运回家的火车票,就掐灭了自己心里理想主义的火苗。我听他说这段的时候忍不住琢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心里的小火苗压根不是火苗,其实就是个抽得没剩几口的烟头?
追了几集我就发现,这群年轻人真的非常聪明,非常可爱,好多人我都特喜欢,我现在成粉丝了,但是这些孩子也真的不容易。像李雪琴,李诞对她的评价是:“只要生活足够倒霉,你是不需要创作的。”
另一个演员周奇墨,从小父母离婚,在姑姑家长大,两三年才能见着一次妈妈,遇上作文“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从来不知道写啥;说了脱口秀才发现这些经历都是礼物,让他“敏感、细腻、善于观察”,成了做喜剧的优势。别人问他为什么自己的段子不好笑,他直接回答“因为你的原生家庭有问题”。
这话说得够透了,幸福、有人爱,就没有什么可抱怨吐槽的了,还怎么做脱口秀?他的话其实可以概括台上这些80后、90后中的许多人。李诞当初也没少吐槽自己童年的惨状。
新兴的脱口秀群体急于和二人转划清界限。二人转简直土得掉渣对吧,太“乡村爱情”了。脱口秀的理论比如喜剧都带着冒犯啊、段子要有攻击性啊,听起来很是那么回事。可你仔细一琢磨,其实在观众面前最终能拿来冒犯的只有自己、自己的父母、关系好的同行,这和二人转演员为讨生活拉低自尊贬损自己,好像区别也没那么大是吧?
把喜剧做到底的卓别林,很小父母就分居,十二岁父亲酗酒去世,母亲患精神病,卓别林一辈子很努力却无法维系一段正常的婚姻关系。“憨豆先生”罗恩·阿特金森同样因抑郁症长期接受治疗,金凯瑞也是这样。逗笑无数人的美国喜剧明星罗宾·威廉姆斯,就是演《窈窕奶爸》和《心灵捕手》的,2014年8月自杀成功,之前多年与酗酒、毒品、抑郁症作斗争。
他去世后,奥巴马还写了封悼念信,大意就是表扬他“把悲伤留给自己,把欢笑带给观众”,很励志,我觉得可以让这帮脱口秀的年轻人提前看看,做好心理建设,知道这个行业好像充满欢笑,其实是高危工种,期待你把自己的命当成柴火填进去。
为什么他们这么舍得自己?从这些年轻人的段子里你能听出才华、知识和气质,但是你听不出,从小到大有几个人真心疼过他们?不被在乎的人,也容易不在乎自己;反正都是哭,干嘛不先出个名、挣个几千万,然后坐在宝马里哭呢?可是从挤地铁、骑小黄车一直到开宝马的路上,心会被虐无数次。他们喝酒啊,还有年初公司里其他艺人吸毒啊,他们现在开始干的这些事,威廉姆斯他们早就干过了,无非是缓解张力,让自己感受不到痛苦。
李诞和他的朋友们继续走下去,未必见得能像他们不太看得上的二人转演员那么禁折腾,因为二人转选手足够底层,底层人民最皮实,他们只在台上作死,抑郁啊自杀啊太奢侈了,大概是只有文化人才有的个人嗜好。更年轻的一代,更有文化了,也更破碎,特别是在爱的关系上更破碎。前几天有一档韩剧刚播完,名字就叫《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题目就很酷是吧?好像是“网抑云”的网友起的名字。
生活本身就是不容易的,注定会有破碎和痛苦。几乎所有情感和心理的疾病,都和不愿或无法面对真相有关。一种文化越虚伪,就越鼓励人们隐藏真实的情感,掩饰衰老的痕迹,掩盖生命中的问题,回避自己需要被医治的事实,只用喜剧挠人的脚心,想听到人们笑着说没事没事,其实却可能是没救没救。在古代,挠脚心是一种酷刑,可以笑死人的。观众听着脱口秀演员用调侃的态度面对自己的糟心事,好像可以带着他们滑过自己生活的表面,不去触及自己不敢碰的伤口。
听着满是笑点的段子,我想起被称为法国国民心理师的布提可南在她的书里提到过一个例子,一个敏感、细腻、缺乏安全感的男孩,每次走进人群都习惯用扮演小丑、用搞笑来讨好大家、帮助他融入群体。可是他一回到家觉得很空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个典型的“内向的外向者”。他们有许多共同点:语言能力突出、发散型思维、充满创造力、很敏感、对生活细节的抓取力很强、内心戏极多、有同理心、容易情绪化、情绪能量可以瞬间强大到感染别人也可以马上被环境影响跌到谷底……
在心理学里,这类人有个说法,统称高敏感人群,通常都擅于用右脑思考。他们在人群中的比例是15-20%,因为从小和多数人不一样,他们容易被小伙伴被父母排斥,所以会形成讨好型人格。缺少理解、不被接纳,让他们心里很多地方还是一个孩子,就像王建国说的,心里住着一个大雄,一直等待自己的机器猫和静香。别人都对他笑的时候,他觉得最安全。但是长大就意味着,笑的时候大家一起笑,哭却是自己哭自己的。这群年轻人一路走下去,不带任何铠甲,捧着一颗心,好像从砂纸中间穿过去。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失恋的时候,已经是30年前的事了,那是我的人生最贴近这群脱口秀年轻人的时候。那一天我骨头发冷,才思泉涌啊,在宿舍里讲笑话把同学逗得笑了一个晚上。寒假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我越来越靠近那个女孩所在的城市,我想买瓶啤酒。一个大姐推着餐车走过来,问我要什么牌子的,我说“雪花”,东北很流行的一个高端品牌,比低端的“黄牌儿”啤酒贵好几毛钱呢。大姐抬头瞅了我一眼,我一个穷学生连座儿都没有,站在过道里,还要喝这么高端的牌子,她慢幽幽吐出一句话:“小伙儿,今年沈阳压根就没下雪,你让大姐上哪儿给你整雪花去?”
再后来很多年,我的前妻病了,在医院最后的日子,我一边跑医院,一边撒着欢似的抖机灵写博客。那会儿流行博客,还没有微信呢,我靠着这个努力从白色病房里抽离,让自己能透口气;当时看网友的回复和点赞,让我维持和其他人类还有交流的感觉。
那之后我接受了基督信仰,没想到后来还做了牧师,经常也需要一个人站在台上讲一会儿,再次和这些舞台上的年轻人有了相似点。所以听着他们的段子,我很想为给他们祷告。笑声可以暂时缓解孤独,缓解疼痛,满足我们被关注的渴望,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用掌控场面的自信补偿被打击后自卑的心理。但生理上的愉悦、感官上的愉悦、甚至智力上的愉悦,都无法温暖我们,无法温暖阴影里的灵魂,因为只有爱才有温度。
年轻人需要有人与他们同行,你不需要解释为什么会有黑暗,你只是陪着他们坐在黑暗里等着天亮就好了。他们足够聪明,都玩过游戏,既然知道人生如游戏,如果从家里出发坐上公交就到了终点,这样的游戏谁会玩呢?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有挑战有陷阱,要闯关打怪才能得分;有时怪在外面,有时怪在里面。
美国著名心理学教授戴维·迈尔斯在《社会心理学》中提到,抑郁多发的重要原因,是教育过分注重现实主义以及信仰的缺失。抑郁者的自我认知准确度高于普通人,他们又无法妥善处理自己更准确的自我认知。越是清楚,越是悲观。人能想出来的最有面子最智慧的应对之道,就是自嘲。但是自嘲这种事耗能很大,人很快就容易没电、死机。可能你做梦的时候,会梦到有一双手伸到你面前,轻轻在你的心上按一下,于是就有能量流进来,你就被重启了,又有一条命,王者荣耀可以再战一局。爱可以胜过死亡,自嘲胜不过,脱口秀也胜不过。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笑声,人们就会发现彼此的灵魂处于平静的绝望中,这是难以忍受的,只要你足够诚实就能发现这个悲剧。而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却不被同化,懂得爱自己珍惜自己,懂得说不,拒绝资本、权力和他人对我们的碾压,仍然可以有盼望,这十足是宇宙间上演的一出最大的喜剧。我们的存在或许对于父母、对于其他人是一种难堪和麻烦,但对于上帝却是一个美好的计划。上帝的福音是最大的喜剧。
经历无条件的爱是生命最基本的需求。当人只有符合某些条件或做出某类行为才能获得爱和肯定时,我们内心深处知道其实我们仍然没有得到爱和接纳,所以我们的灵魂就会饥渴、不满足、很疲累,就会没有安全感,因为爱里才没有惧怕。
同时,我们得承认,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就像何广智在段子里说的,一个颜值不高的人被理发师剪了一个难看的发型,对着镜子他冒出一句话“这也不能全怪他”。我们不能全怪理发师,也不能全怪环境,人自己心里有各种私心杂念、嫉妒争竞,别人的错误也会激起我们错误的回应,陷在论断别人和自我论断中;无论仇恨还是愧疚都要及时清理,不然负面垃圾堆在心里就会发臭,蟑螂老鼠就跟进来,最后心理短路失控。
第一场听到李雪琴介绍自己是个网红的时候,我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她怎么成的网红。她在清华门口拍了一个视频冲吴亦凡喊话,“吴亦凡你好,我是李雪琴,今天我来到清华大学,你看清华大学的校门,多白”,吴亦凡的回复把她送上热搜,成了网红。吴亦凡是这么回的:“李雪琴你好,我是吴亦凡,别管我在哪,你看这灯,多亮。”
圣经里有句话,说上帝是我们“脚前的灯,路上的光”。真正的喜剧,能带给人灵魂真正的喜乐,而喜乐的心就是良药,帮助我们在最暗淡无奈的情形里看到光明。我想对这些年轻人说一句:“李雪琴们,你们好,我是境界君,我们是信耶稣的,你看这灯,多亮。”
这些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聪明,我从没想过说这么一通就能把我觉得好的信仰带给他们。加拿大有个老牌摇滚诗人伦纳德·科恩,写过一首歌叫《慈悲的修女》(Sisters of Mercy),歌里唱到:“她们一直等待着我,当我感到无法继续,她们安慰了我,然后带给我这首歌……我希望你奔向她们,因为你已流浪得太久。”觉得心里挺难的时候,记得有一位神在圣经里承诺,祂爱你,爱我们每个人;祂会等着我们,陪我们一路走下去;祂绝不会放弃任何人,无论你搞笑不搞笑。
片尾曲:肇群《诗篇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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