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护士节】收集眼泪，关顾灵魂—访台湾护理教授施富金
2020-05-12 8075阅读
作者: 境界君
｜来源: ijing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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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还尊重护士的价值吗？多少医护人员认为自己要做的只是Cure而不是Care！“最好的同理方法是体会对方的苦，并察觉对方尚未说出的需要。我已习惯把病人当成上帝创造独一无二的‘人’来尊敬和对待。施富金帮助病人在生命尾声辨识出最重要的事。
施富金：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护理科学博士，历任台湾大学医学院护理系副教授，台大医院护理部副主任、督导长、护理长，阳明大学护理学院教授兼院长，前台湾卫生福利部顾问。现任台湾中华基督教路加传道会总干事、嘉义基督教医院客座教授。“为什么现在的护士都想转行，白衣天使的价值感去哪儿了？”面对记者这么直接的问题，已在这个领域耕耘几十年的台湾“资深护士”施富金教授抽丝剥茧地理出症结所在。“这个问题，首先你得问问大学护理系的教授还有没有在传递价值感，对吗？其次啊，你要看看这个社会还有没有足够尊重护士存在的价值？最后，要问问护士们，你真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吗？你相信上帝给你这个身份是美好的使命和计划吗？比如说，现在社会老龄化情况有多严重，我们需要照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啦，可是对很多医生和护理人员来说，他们认为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是‘Cure’，而不是‘Care’！”获得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护理学院博士学位的施富金不但给出专业意见，作为基督徒，她又总能找到一个切入点，温柔而明确地告诉你——谁才能给予一个平凡人持续去爱的动力。“最后还有点时间，大家一起闭上眼睛，我们安静一下好吗？”2017年护士节前夕，国内某医科大学礼堂，面对一百多位在职护士和护理系学生，施富金教授在演讲结束前发出这样的邀请。“感谢上天，我们有这么美好的五月；感谢上天，让我们成为护理爸爸、护理妈妈，可以去爱、去照顾软弱困乏之人；感谢上天，让我今天可以代表所有的病患，谢谢在座各位的辛苦，谢谢你们坚守的每个白班和夜班……” 此刻，台下已有细微的啜泣，施教授没有再多言语，鞠躬、道谢，安静走下来。不管你是否与她信仰同一位上帝，当她邀请你聆听，浓浓的爱意便包裹了许多疲累破碎的心。
回到这条路的起初，四十多年前，当时的施富金只是一个离乡背井、只身前往台北大都市追梦的女孩。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级中学，简称北一女，位于台北市中正区，是台湾最著名的女子高中之一。当年施富金作为台南小镇的佼佼者被这所名校相中，全家都觉得这大概是她迈向卓越的第一步。她自己也十分努力地想要保持学业上的优势，即便对都市生活的不适应已经给这个少女带来许多内心的重担，她却丝毫不肯让步——“绝对不能失败，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然而，毕竟进了高手云集的地方。一开始靠着加倍殷勤读书，还可以跟上进度，虽然内心有自卑和挫折，也还不至于放弃要“赢”的念头！一直到升入高三，距离大学联考只有几个月，施富金却因为昏倒被送进急诊室。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贫血和胃溃疡，需要请假好好休息……休息自然就会压缩学习时间，这对于特别害怕落后的施富金来说，等同宣告联考失败了一半！“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呢？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健健康康准备考试，我却连考试都没参加就因为生病被淘汰？”那时候，北一女中附近有一个小教会常常传出诗歌声，正当她躺在宿舍床上，陷入忧伤拼命质问上天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弹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音乐，但却令人心里平静下来，结果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完全没有了焦虑带来的失眠。“那时我就在内心嘱咐自己，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寻找这个让我心灵平安的音乐！完全没想到随后还有更吸引人的事等着我！”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施富金跟着基督徒同学一起去了教会，开始热切地读圣经，想要寻找生命的答案，就此开启信仰之旅。她说自己当时尤其喜欢读诗篇，因为诗篇的作者总是能将苦难化为赞美，让人看了很得安慰。同时她还深深爱上了一首歌，名叫《我知道谁掌管明天》，就在联考前一晚她还在唱这首歌。联考成绩揭晓，原本不抱希望的施富金竟然如愿考上第一志愿：台湾大学。她本人当然高兴极了，只不过这次家人们却感受复杂，因为录取她的是台大护理系，父母对此很有意见。“读什么护理系，如果是要帮人家洗屁股和处理大小便，还需要你去念北一女跟台大吗？女儿啊，一定要重考才行！”然而，施富金决心不再重考，而是高高兴兴去读护理系。信仰的改变令她释放了以前凡事都要赢的压力，“以前功课好，代表着某种成就，因此轻易就能得到他人的看重跟赞许；进了北一女之后，成绩不再名列前茅，饱尝人情冷暖，我不禁自问：难道功课没有别人好就代表我不优秀，没价值了吗？如同那首诗歌所言——我知道谁掌管明天——既然神让我考上台大护理系，肯定有祂美好的旨意在。我要把护理当作最美的祭物，献给上帝！”离乡背井，怀揣家人殷殷期望的心情，施富金在台北几年中学生活中体会得淋漓尽致，而后来在学业上的经历也成为她特别的养分，令上帝很早就把换位思考、怜悯和同理心深深根植于她的生命中。刚进大学时，同宿舍的三个女孩分别来自韩国、印尼和马来西亚，同样学护理，留学生的难度要加倍，所以每当这三位室友考试结束、满脸沮丧的时候，施富金总是能及时地、毫不吝啬地给予安慰和帮助。后来，大家都辛辛苦苦毕业了。那三位却没有从事护理工作，其中两位都先后成为基督教的宣教士。反而是施富金，毕业后在台大医院做了护理工作，从外科加护病房和手术室的护士，做到护理长，再到护理部主任；随后受聘回台大护理系教书，后来甚至做到阳明大学护理学院的教授兼院长。回顾这十年寒窗苦读的经历，带给施富金最大的影响就是，她开始思考主流的教育方式或体制究竟给人带来什么？如果人生完满是五分，是不是只有传统方式逼迫所有人都要0加5等于5这一种计算方式？能不能是0.1加0.1一直累积到5呢？能不能有人一开始负的然后慢慢补到5呢？甚至于加到4的时候，突然来一个负10呢？人生际遇，一切皆有可能，如果你总以为只有一个答案最完美，永远落在与别人的比较当中，就会忽略上帝创造每个人的独特性，自我价值和生命意义皆被他人的标准所绑架，活不出属于你的“真我”才最可悲。施富金认为，一个不清楚自我价值的人，当然也就难以宽广同理的角度去欣赏他人，去尊重彼此之间的差异。“很多人都以为所谓同理，是指着要理解别人的心情。实际上，要帮助一个人看见自身的珍贵和独特，同时给予对自己同等的尊重跟善待，才是真正重要和高贵的‘同理心’。”1983年9月，年仅26岁的施富金就当上了台大外科加护病房的护理长，成为该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阿长”。《月光之上》福音微电影就是按照施富金当年所接待的一个真实病例改编的，现实生活中的小杰就是那样痊愈，并且和他的妈妈一起相信耶稣。当然，现实中的天台月光只是小杰生命中的吉光片羽，背后更多是日复一日病痛与生命的碰撞和改变。在现实生活中，小杰并不是施富金格外关心的一个。对许许多多的病患来说，这位有着娃娃脸、年纪轻轻就当上护理长的女生真的不只是在帮助医生救人而已，按照专业的角度，她希望给予重症病人身、心、灵全方位地照顾。尤其是当医学手段用尽了，人们终将面临生命中无法回避的告别时，怎样才能令他们过得更有意义呢？她曾建议一位癌症末期的爸爸透过录音机留下对孩子的祝福，令他明白虽然自己生命即将结束，但作为父亲的爱和祝福却可以继续。另一位即将过世的中年人，牵挂久未谋面的老母亲，于是施富金便特别帮他写一封口述信，表达对妈妈的爱。“为什么坚持让他们把爱说出口？一方面是不希望病人和家属有遗憾，另一个就是让病人知道，即便自己不久于人世，他的爱还是很有价值、要被重视的！” 甚至有一次她在国外进修，竟然还帮一位病患了结心愿，找到了当年的青梅竹马，重述衷情。施富金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电影中打打杀杀的场面不敢看，但作为医护人员帮助逝者擦拭身体时却不会觉得害怕，反而感触良多。为什么人生是这个样子呢？身为孤单而忙碌的护士，你到底能为这些受苦的病人做什么？后来，透过一次次的祷告寻求她才终于明白，人生走到最后要问的，终究还是“我一生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当一个人惊觉生命有限时，选择投入的事情就会不一样。上帝透过我要做的就是，帮助病人在生命尾声，辨识出对他最重要的事！通常我都会先奉劝家属，诚实告知病人所剩寿命，才能减少遗憾。”她曾接待过一位四十多岁罹患乳腺癌的大学女教授，阿琴。在外人看来，生病之前的阿琴是天之骄女，耀眼的学识、履历，令人称羡的婚姻。但实际上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却问题重重，经常沉默以对、相敬如冰。阿琴内心一直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得了癌症，不停地辗转各大医院重复检查，并且怀疑医院误诊；而最终确诊之后也坚决反对让丈夫知道，不是怕他伤心，而是怕他趁机离开自己。起初作为护理长的施富金很难理解她强烈的不安全感，后来当她了解到阿琴在家中是长女，从小一边念书一边打工，甚至要供应两位弟弟读完大学；后来自己存钱出国读书，连丈夫也是自己主动追求来的。可以想象，如此要强、有主见的女性面对束手无策的生命终点将会何等的慌乱。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帮助阿琴重新与丈夫和好，令二人可以找回起初的情意。像她自己所说，“很多时候，若只把他们当作单纯的病人，并不需要了解这么多背后的信息，但我已习惯把病人当成一个上帝所创造独一无二的‘人’来尊敬和对待，所以我很乐意去聆听对方的生命故事，以及在疾病中面临到的难处。”身为基督徒医疗人员，施富金最常为病人或家属做的事就是祷告，或是带他们一起数算生命中的恩典。她也经常在心里求问上帝：“主啊，请赐下属灵的智慧，让我知道还能为病人多做一些什么。”后来就发现，只要能像圣经腓立比书二章五节所言，“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上帝自然就会打开我们属灵的眼睛，随时看见周遭的需要，成为上帝传递祝福和医治人心的器皿。虽然从台湾师徒制的护士培养系统中走出来，自己也做了几十年的护理部门管理者，施富金依然不是一个固守套路出牌的人。面对许多突发情况，她的信仰、爱心和专业技能经验总能最大限度地调和，以最真情流露的方式，带给人意想不到的结果。2002年11月29日，台湾新北市北城妇幼医院的护理人员在为新生儿施打疫苗时，误将俗称麻醉剂的肌肉松弛剂，当作B型肝炎疫苗来用，造成七名新生儿受害，被分别紧急送往附近四所医院救治，最后不幸造成一死六伤。相关医护人员也依照《刑法》业务过失致死罪移送法办。七名新生儿中的一名女婴被送到施富金所在的医院，当时她担任护理部主任。按急诊室所说的情况，这位女婴在到院之前可能就已失去生命迹象。施富金刚一到达门口，婴儿的母亲就急忙上前问，“你是护士吗?”“是，我是护士……”话音未落，对方便揪住她的衣领，失控地大叫：“你是护士，你是魔鬼，你杀死了我的小孩！”“妈妈，对不起，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我是护士，但我没有杀死你的小孩，”施富金努力镇定，温和地应对，“你现在是要继续骂我，还是要让我进去看看医生要怎么救我们的孩子？”进入急诊室就望见了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婴，已无法自主呼吸，医生们无能为力，小儿科主任跟施富金商量，“怎么办？什么时候出去宣布（死亡）？”这是每一个医护人员都会面对的最无力的时刻——门口的家属将生死一线悬于你身，而你，能做的却实在太有限！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能多做点什么，大概就是祷告了。恰好小儿科主任也是很有爱心的基督徒弟兄，于是两人一起祷告：“求主怜悯，给我们孩子一口气好不好？给这个小生命一个机会，医治她的脑部、肺部、肠道……”他们不断地迫切祷告，眼泪也止不住一直流！他们当时并不确定神要如何做，毕竟生命主权不在人的手中，只是心里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没过多久，婴孩的瞳孔开始缩回去了，也可以自己心跳了！”一个送进来的时候因脑部缺氧过久要被宣布死亡的女婴，因着迫切地祷告和大家同心合一努力地抢救，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有了奇妙变化！在随后的住院观察中，小女婴一步步好转，而且没有出现医生们担心的脑性麻痹，只是右边肾脏损坏，只能单靠左边健康肾脏运作。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最后医院还找来最红的偶像团体为她站台募款，支持后续地医护费用！在这场牵动人心的医疗负面事件里，因着一个祷告，终于照进一缕令人欣慰的亮光。回忆起当时的情境，施富金总结了一个很重要的心态转换，就是要把焦点摆在家属愤怒背后的需求上，而非愤怒本身！当家属处于生命低谷，最好的同理方法就是跟着对方一起在谷底，实际体会对方的受苦，并且察觉到对方尚未说出口的需要。母亲节前夕，施富金教授发来她和妈妈可爱的合影，原来施妈妈今年获得社区年度模范母亲，“晚上有家族聚餐！能尊荣父母，何等感恩……”当年反对女儿入护理系，反对女儿受洗，现在呢？施妈妈也早已归主，用祷告支持女儿，常常和女儿一起为医院守望！现在施教授自己的大家族和夫家的公婆、儿子们也都已经全部归主，二哥曾罹患癌症被神奇妙医治，后来还蒙召做了传道人！时至今日，虽然施教授已经离开临床第一线，但却成了医护人员的“灵性教练”。透过个人经验分享，以及圣经中的真理教导，她帮助了许多护理人员，告诉他们如何从灵性关怀的角度理解病人，关顾自己，进而提供兼顾身心灵疗愈的整全照护！2015年6月13日，在众人的见证下，施富金教授在台北一间神学院被按立为牧师。同年10月，施教授出版了从临床实践到教学俱备的护理经验分享《月光之上-收集眼泪的白衣天使》，以亲身的体会与后辈们共勉。台湾全人关怀的倡导者林治平先生在序言中写道，“成长历程的艰辛，生命苦难的熬炼，生老病死的煎熬，都产生了涌流不止的眼泪，尤其是活在今天‘人不见了’的文化社会潮流中的后现代人，在一片泪水迷蒙泛滥的挣扎中，谁愿意、谁能够替我们收集擦干心中的泪水呢？‘我几次流离，你都记数。求你把我眼泪装在你的皮袋里，这不都记在你册子上吗？’”从照顾人的身体，到照顾人的灵魂，上帝的爱在施富金的身上，化作一次次为病患而流的眼泪，一次次为病患而呼喊的祷告和为后辈医护人员的代祷和生命的传递。（本文资料参考了由施富金口述、魏棻卿撰写的《月光之上》，及GoodTV采访，一并致谢。）片尾曲：《我知谁掌管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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