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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洁琼 | 后期:光明
夜阑人静,应该睡觉的时候,很多人却成了哲学家,思考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为什么我还未睡觉?”有人说,移民千万不要去新西兰,因为你若去了那里,你成晚都在数羊。
我发觉有很多人,晚上睡觉时,怕睡不够,故此,每隔15分钟,便会睁开眼,看看钟,看看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睡,越看越忧心,如此这般,一晚便过去了。所以,现在千万不要对人说:“昨晚睡了十个钟,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这样说,很多人会因为妒忌想杀了你。
哲学家黑格尔(Hegel)说:“智慧的猫头鹰只在夜间飞行”。现代人大多放弃做人,做了猫头鹰。在夜间,思想飞行,成了充满智慧的哲学家。不断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睡不着?”“为什么今天那股票升了那么多而我竟没有大手购入?”“为什么那个人今天这样对我?”“为什么我今天会对上司讲这些废话?”“为什么今天这般简单的工作我也做不来?”简言之,十万个为什么。
我们一起来读马可福音4:35—41,在这故事中,令人羡慕的,是主耶稣睡得很甜。
当那天晚上,耶稣对门徒说:
“我们渡到那边去吧。”
门徒离开众人,
耶稣仍在船上,他们就把他一同带去;
也有别的船和他同行。
忽然起了暴风,波浪打入船内,
甚至船要满了水。
耶稣在船尾上,枕着枕头睡觉。
门徒叫醒了他,说:
“夫子!我们丧命,你不顾吗?”
耶稣醒了,斥责风,向海说:
“住了吧!静了吧!”
风就止住,大大地平静了。
耶稣对他们说:
“为什么胆怯?你们还没有信心吗?”
他们就大大地惧怕,
彼此说:“这到底是谁,
连风和海也听从他了。”
首先,让我们尝试着进到这个故事里,去看看主耶稣。他在船尾上,枕着枕头睡觉。对现代人来说,单单这一镜头,已足以叫人信耶稣。他周围的环境,是“起了暴风,波浪打入船内,甚至船要满了水”。身边的人,应是呼天呛地,惊惶失措。这些无眠的人,与耶稣成了一大对比。
于是,有了一神学问题:为何有人睡得着,有人睡不着?
睡不着觉,有很多原因。中国五经之首《诗经》第一首诗<关雎>便讨论失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你有追求的对象,但求之而不得,日思夜想,便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人无求,便心安;放下,就自在。有所恋,有所求,心怎得安宁?
对“失眠”反省得最深的哲学家,要算是罗马尼亚裔旅居法国的哲学家萧沆(Emil Cioran),有文章显示,他失眠了50年。他讲到自己的光景:“在我年轻时,一个星期复一个星期,没有闭过眼睛。我活在一个没有人活过的世界里。我感觉到,时间及其流动深刻地触碰我的存在。时间在我里面达到顶峰,时间在我里面取得绝对胜利。”萧沆以极优美的文笔,描绘在失眠时,人终极面对的,就是时间的流逝对人的绝对控制。
在萧沆眼中,失眠是人类最重要的哲学主题,对他来说,失眠呈现人类最悲惨的现实。失眠令身体与心灵的连结解体。失眠的人,像是无灵魂的躯壳,又像是无躯壳的灵魂。在夜间,百无聊赖地思想,又像行尸走肉般活动。想思想时,觉得不清醒。想睡觉时,却觉得过份清醒。在失眠中,萧沆体会到人类的本质就是“时间”。
当存在的一切感觉消失时,留下的,是体会到无尽的时间在无尽地延长。人类理性探讨的一切意义,在失眠中失去了意义。例如:伦理学指引我们作出某些道德行动,好体会生命的意义。但在失眠中,任何行动都是无意义的。人类能掌握的确定知识,如:动物累的时候会睡觉,在失眠中,这一切确定知识也失去确定性。
失眠呈现人类面对的可怕真相。这可怕的真相是:你以为事物总有其意义,但失眠是绝对无意义的。在失眠中,一个人像是孤独地活在地狱中,每一刻的流逝不是丰富你的存在,而是折磨你的存在,迫使你发疯。在失眠中的天问,是这痛苦何时才会停止。在失眠中,你体会到,活着像是钉在十架上,痛苦而无意义。简言之,失眠揭露了人类存在的空洞与无意义。
我读了很长时间的哲学,很少有哲学家,如此这般地谈论失眠的。萧沆以“失眠”的经验,作为一开启人性现实的钥匙,道尽人类的痛苦。面对失眠,面对如此痛苦的惨况,我能说什么呢?
人类活着时,向自己存在的地平线望去,便会见到死亡。我们活着,什么都不能确定;能确定的,是我们必有一死。死,是我们最能确定的终点。这就是哲学家萧沆在“失眠”的经验中体会到的空洞的黑暗。失眠的人,看来活着,但他体会到的,是空洞无物,是时间在无意义地消逝,是一个人对白天时一切悲欢离合、成败得失无意义的追忆。这样的经验,就是活着去经验空洞。当然,最后的空洞,就是我们的死亡。活着本身,就是死亡的过程。人生,是一场大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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