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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我是一个故事】
口述|王芮 采访整理|橡溪
我出生时姐姐已因病瘫痪数年。妈妈为让我能边治病边上学,决定带我们“北漂”。我们承受了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医治无望、求学坎坷等多重打击,2009年我以567分成绩被中国农业大学录取。虽然疾病捆锁了我的躯体,神却使我的心灵得自由。神让我学会了忍耐和等候。
1990年我出生在陕西咸阳一个农村家庭。当我出生时,姐姐已经因病瘫痪数年。谁都不曾想过我会和姐姐一样患病,然而三岁的我却出现了和姐姐同样的症状。两个女儿相继得病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劫难!贫穷、疾病、吵闹交织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我是家中第四个孩子,之前已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所以我的出生对整个家庭来说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甚至因为又要增加一张吃饭的嘴而令父母忧心忡忡。农村农活繁忙,妈妈几乎日日早出晚归。
我从出生几个月起就经常由瘫痪在床的姐姐王燕照顾。印象中,漆黑的窑洞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鸦雀无声地坐在一起,困的时候我会蜷缩在她身边安安心心地睡觉。大女儿的病还没治好,小女儿又得了相似的病,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她不知道命运为何这样苦待她,也不清楚今后的路何去何从,只期盼有朝一日两个女儿能站起来走路。
只有一只手的阿姨
由于我和姐姐的病,妈妈于1997年信了耶稣。信主后,妈妈对神很渴慕,农村教会没有牧师,分圣餐的次数很少,甚至有时一年才能领一次圣餐。但只要有圣餐礼拜,妈妈都会非常珍惜。还记得妈妈带着我们去窑洞教会聚会的场景。虽然那时候对信仰的认识很浅薄,但令我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帮助教会里的长辈们查找圣经。信主之后的妈妈开始变得有盼望和喜乐了,尽管她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一次一大早,妈妈带着我们去咸阳城里看病,看完病后,天色已经黑了。伴着月色,奔走了一天的妈妈背着我,推着姐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走着,当我们终于发现有一家小旅馆时,却得知旅馆在二楼,无法把我们送上去,精疲力尽的妈妈只好放弃住旅馆的打算。当妈妈抱着我靠在姐姐的轮椅上预备休息时,旅馆旁边一位50多岁看门的大叔和他妻子朝我们走过来。
他们问:“你们是不是想住宿?”我们说:“是啊,可楼梯太高了,无法上去,所以打算在楼下睡一晚。”大叔的妻子毫不迟疑地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你们跟着我去家里住一晚。”她的邀请让疲惫不堪的我们,十分感恩。于是我们跟着阿姨,去到了她的家。
她家有两间卧室,她把我们安置在大一点的房间,迅速铺好凉席,调好风扇,然后轻轻地掩上门。一整天的奔波,使我们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心地善良的阿姨早早地为我们煮好一碗面条。就在吃饭时,不经意地抬头看见的一幕,使自己瞬时变得食不甘味:这位阿姨只有一只手,另一只则是光秃秃的腕部。
那一刻吃着她做的面条,想到她残缺的手,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后来得知,那位阿姨是一个基督徒。我看到了她不求自己益处的爱,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记她曾用“只把一杯凉水给这小子里的一个喝”的心肠接待我们,每想到此,都让我热泪盈眶。
“我带着你们去寻找希望”
然而,信心还很弱小的妈妈,在一次次患难面前,开始软弱了。我的哥哥虽然健康,但是总爱惹祸,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妈妈想给他报厨师,学个手艺,没想到去学校几天,就被其他一些不良少年殴打,导致颅脑出血,差点出了人命。此后,爸爸对妈妈也是不理解,其实,妈妈是为了哥哥好,没想到哥哥会出事,为了哥哥的事情,爸爸和妈妈常闹别扭。
面对女儿的疾病,儿子的不懂事,丈夫的不理解,妈妈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她不清楚上帝要熬炼她到何时。软弱灰心的日子里,妈妈思考了许多,想到困苦的生活无法使两个患病的女儿得着医治,想到因瘫痪而失学的大女儿,想到残缺的小女儿将重演大女儿的人生,想到万一自己倒下两个女儿无人照料的凄凉景象,妈妈越想越觉得害怕,她告诉自己,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一天放学后,妈妈背着我走在回家路上,她不经意间向我吐露了心里的忧愁:“你大姐王燕小时候因为家里弟弟妹妹多,我既要照顾四个年幼的儿女又要干繁重的农活,所以没能坚持让她读书。可是你学习这么好,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你重复姐姐的人生,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们这对可怜的孩子!”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妈妈心里有了带着我们姐妹俩离开老家去城市漂泊的打算。
妈妈的打算并没有立即施行,毕竟一位40多岁的母亲带着两个行动不便的女儿去流浪,如果在外遭遇不测该怎么办?她的心情很复杂。特别是到了临行前的日子,她几乎夜不能寐。经常半夜叫醒我们,愁眉不展地说:“倘若在外的日子,妈妈得了什么重病,你们姐妹俩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王燕要照顾好妹妹,王芮要坚持读书。”
她还说道:“万一有一天谁丢了,记住妈妈会在你们丟失的路口一直等你们,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妈妈都会守候在原地等你们回来,一定不能忘记你们不论是生、是死都要与妈妈在一起。”说着说着妈妈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直到2001年农历十月的一天,妈妈像往常一样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为家人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晚上等到大家踏踏实实地睡着,她爬起来收拾好行李,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然后轻声叫醒我和姐,从此带着我们开始了漂泊的日子。
出走时,我只是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孩子。我问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妈妈说:“我带着你们去寻找希望。”听了妈妈的回答,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不知道漂泊的日子将会遇到什么困难,只知道妈妈是最爱我的人,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因为有她的地方便是家。
“上帝要熬炼我们到几时?”
走出农村以后,我们辗转到了省会西安,在那里我们艰难地度过了我的初中时光,虽然生活艰辛,妈妈和姐姐摆起了地摊,勉强维持我们仨的生活。让妈妈安慰的是,初中三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妈妈为了让我能边治病边上学,她决定带我们去“北漂”。然而,事情并非我们所预想的那样,我们承受了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医治无望等多重打击,四面楚歌时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求学上,不料求学路上也是充满坎坷。
我生命的成长与妈妈带着我在外漂泊,特别是在城市的求学几乎同步进行。在这些患难的日子里,我开始依靠神。圣经说:“应当一无挂虑,只要凡事借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耶稣基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
由于妈妈不会讲普通话,进入北京意味着求学方面的事情全得靠自己了。
我们母女在吃饭、穿衣方面很少讲究,不过教育却从不将就。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促使我和妈妈开始在北京找一些好的中学。2005年8月下旬,妈妈开始陪我在北京找学校,这一路充满艰辛与泪水,被负责招生的老师轰走过,被接受命令的保安把我扔出校门口。四处碰壁后,我和妈妈的心情糟透了。我们回到家中,抱着姐姐撕心裂肺地哭。
那段求学无果的日子里,我信心软弱了,我流着泪问神,“难道你看不见我的付出,难道你体会不到我的辛酸?为了上高中我已经付出得太多太多,我的心好疲惫、体力也快支撑不住,为什么仍看不见出路!”
后来我们找到了北京有名的十一学校,一番周折后,我们联系到了十一学校李金初校长,并且李校长答应与我们见面。见到李校长时,我把手里的一些相关资料递给了他。校长看了一遍,把资料放在—边。接下来我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谈到关于学费问题时,我对校长说:“妈妈和姐姐已经商量好了,只要十一学校愿意收我,她们会从做手术的捐款中拿出5万块钱替我交学费!”
李校长听完,略作沉思,表情由和蔼变得严肃,不慌不忙地说:“有这点捐款不容易,治病最重要,用来交学费太可惜了!能否不来十一学校?你们不仅不用交这么多钱,我们学校还会向你们提供一笔捐款,数目不会比5万元少,来和不来相差10万呢!”我听到这些话,感觉校长要拒绝我了。
情急之下,我对李校长说:“妈妈说了知识最重要!我不要钱,我要知识,我要上学!”李校长听了我的话,收起了严肃的表情,和颜悦色地望着我,即刻宣布说:“王芮,我们免费收下你!”当时我们母女已泣不成声,脸上流淌着幸福与感激的泪水,我仿佛看见神终于为我开了一道窗。
也正是这一年,经历过求学路上的苦与乐,在北京寒冷的12月,我受洗了,我在主里感受到了暖暖的爱。我对信仰开始有了新的认识。生活里疾病总是如影随形,我不能回避疾病带来的苦楚,却可以选择让记忆里存留感恩的瞬间。
王芮与澳大利亚弟兄力克·胡哲的合影
苦难使我紧紧拥抱神
2009年,我以567分的成绩被中国农业大学录取,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抱在胸前,我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说:“感谢上帝让我如愿考上大学,我会好好珍惜。”
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感激的泪水默默地从眼角流淌下来,我知道神没有丢弃我,他爱我便会爱到底。通过这几年,神让我学会了忍耐和等候他的时间表,我和以前比更加顺服于他。
一开始我报考的是最喜爱的数学专业,后来学校领导考虑到我以后的就业,他们建议我选择了会计的专业。学校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还专门为我们母女腾出了一间单人宿舍,让我们终于可以不再为担心搬家而无法安心上学了。就这样在弟兄姐妹、老师同学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完成了四年的学习。
感谢神让我在求学路途中有机会进人学校学习,并与一群充满爱的人相遇,记得澳大利亚的基督徒弟兄力克·胡哲来农大演讲时,会后,我们还有一次短暂的会面,虽然语言不通,但奇妙的是,那天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向彼此说了一句:God bless you!
力克·胡哲弟兄没有手没有脚,却过上如此丰盛的人生,他是我的榜样,我会努力在属灵的道路上奔跑,虽然疾病捆锁了我的躯体,神却使我的心灵得自由。愿自己能和力克胡哲一样靠着神过一个永不设限的人生!
回头数算上帝的恩典,尽管无数次面临着苦痛和挣扎,他的恩典仍然够我们用。2013年毕业前夕,我的病得到了确切的诊断,结果并不是我期盼的。我患的是目前医学界还没有治疗办法的“脊髓性肌萎缩( SMA)”。
患这种病的人肌肉会逐渐地萎缩,最终会因呼吸肌萎缩而停止呼吸。医生看完检测报告先愣了一下,随后鼓励道:“你能够在身患重病的情况下,完成大学学业已经创造了奇迹,今后仍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这个结果一时间让我难以平静地接受,然而,能够给我带来真正安慰的,是那位赐人生命气息的神。
一个基督徒不能只作属灵的婴孩,若想成长为属灵的大人,不可单靠领受恩典,还要经历非同寻常的陶造。记得《荒漠甘泉》中有一段话:“航海者知道甘泉存在于苦且咸的海水中,旅行家知道阿尔卑斯山最美丽的花开在最荒僻、最崎岖的山路上,属灵人知道最宝贵的诗篇写于最痛苦的时候。”的确,基督徒灵命的成长离不开神预备的苦难课堂。
十多年前,妈妈因为绝望而将我们一对残疾姐妹带出农村,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和家里其余的亲人分开,妈妈的初衷是为家里减轻负担,在外漂泊的日子里不论有多艰难,我们向来对家人是报喜不报忧,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在一起生活,可是我们没有停止为他们祷告,如今家庭成员除了哥哥以外都信了主。
在外漂泊的过程中,由于居无定所,我们去过许多教会,尽管不能委身于一间教会,然而我们却学会了一生委身在神的里面。说到参加团契,因为我和姐姐出行不便,所以参加的教会团契不多,不过我们母女三个人就是一个家庭团契,多年来彼此在信仰和生活里搀扶!
我们因着疾病而信靠主,神没有拿走我们的疾病,但是却重塑了我们内在的生命,让我们不论处何境地都有信心、有盼望。
跟随主的这些年,我们发现最艰难的不是在“人生的旷野”去紧紧依靠神,而是“生活在迦南美地”时仍然保持一颗火热敬虔的心。
过去的许多年,我们也曾经历火热和冷淡交替的属灵“士师年代”,也曾为此苦恼和挣扎,感恩的是近几年神慢慢带领我们进入新的阶段,如今我们的目光不再看自己的苦难,而是甘心成就神的旨意!
神的爱一直没有离开我们,神的手一直引领我们。我们的信心,在这个过程中,也变得越来越坚固,对神的认识比以前更深。过去,我总是问,神啊,你为我做什么,而现在经历这么多,真正愿意摆上自己,对神说,“神啊,我能为你做什么。”
在我10岁时,教会里来了一群年轻的宣教士,他们教会了我生平第一次会唱的赞美诗《无声的赞美》——“如果我能完整唱一首歌,那将是对你的感恩和赞美……苦难中你给我安慰,彷徨时你给我智能。虽然我不能开口唱一首歌,我却要对你献上真诚敬拜。”
后来得知这是台湾著名画家黄美廉博士在无法歌唱的环境中写下的诗歌。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喜爱着这首歌,我也因着自己的经历写了一首感恩的诗歌《轮椅上的敬拜》,与你分享,作曲并演唱的是王子音乐工作室的周桂娟姊妹。
这是我心中发出的诗歌——“如果我可以迈步,我盼望屈膝敬拜你/如果我可以站立,我渴慕能奋力奔走天路/轮椅上的敬拜,只为将你荣耀/轮椅上的敬拜,只为将你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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