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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出品 【口述实录】
文| 喻书琴
我还是落榜了,父亲极为愤怒,我能从自杀中挺过来,实在是天父在冥冥岁月中的恩典;激烈的竞争让我惶恐、挫败、焦虑,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又不知如何释放;我已有自己的孩子,不会像家人当年为了面子虚荣让我喝下励志鸡汤,因为高考失利不等于人生失利。
十年寒窗苦读,一旦落榜,仿佛数载心血都灰飞烟灭,即使是成人也需要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来面对,更何况那些脆弱敏感的青春期孩子?《境界》特别采访了几位曾经落榜的基督徒考生,及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接受基督信仰的朋友,回忆青春记忆里那特别的三天时光所积淀下来的思考。
那年,我再次落榜。
高考之前,父亲就再三强调过:“你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大学,考上了,我们把你当座上宾,考不上,你在这个家将没有任何发言权,谁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那些冷嘲热讽的谩骂让我倍感压抑。
可我到底落榜了,而父亲自然是大大的愤怒了,怀疑我是不是天生弱智。而我也是心如槁木,万念俱灰,不止是因为高考落榜,也不止是因为家人的奚落,更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命就是如此,从小就得在家庭冷眼下苟且偷生;长大了又得在应试教育下延口残喘,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
于是那一次,就下定决心投江自杀。从小到大,萌生自杀的想法不知有多少回了,初中时有一次,我在受到责骂后一个冲动下跑到江边,在江边大哭一阵后还是回了家,反而遭到父亲更深的嘲笑。
但这一次不同。我是非自杀不可。我并不想“崇高化”自己17岁那年的自杀行为——不是因为我开始领悟到人生的虚空,或是怀疑存在的意义,才选择自杀——我17岁时根本没能力也没精力去思考此类终极问题。我其实很想活下去,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整个计划我酝酿了好几天。在某天傍晚,趁和小表妹一同上街之际,我撒了一个谎从她身边溜开,先是跑到朋友家告别,然后在她家楼下的隐蔽处,把十几年来跟着我东躲西藏的几本日记烧了,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灰烬,仿佛自己的生命也化为灰烬。
夜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朝离家最远的那一段长江码头奔去。江风萧瑟,江水呜咽,又到了长江涨潮的季节。我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向水中走去。水很深,刺骨的冰凉。不禁想到刚才路过防汛指挥部时,依稀听到有人说今天的水位又升高了,要加强防洪工作。有多高呢?我不知道。但淹没一个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生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开始想像水怎样一步步漫过我的脚,我的腰,我的肩,我的头顶;然后,我整个身体会被水窒息住,无法呼吸;最后,我将在那片无边的幽冥之域挣扎又挣扎。会有某种可怕的水怪向我袭来吗?我仿佛已经看到某种东西正潜伏在水的深处觊觎我的到来。太可怕了!
我突地停止了脚步,感到极大的恐慌,倒不是怕死——我相信人死如灯灭,死掉反正没有意识,什么也不会思想,我怕的是生死之间那一段挣扎的坎。虽然挣扎最多不过一分钟而已,但那一分钟,我却得以清醒的头脑和无能的身体去面对那冥冥中可怕的未知,那一分钟也许会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想到这个事实,我失去了勇气,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只好返回岸上,又换了一个地方下水,但走了几步,我再次想到那与未知挣扎的恐怖情景,再度踌躇起来。反复几次后,我开始对自己绝望起来。觉得生太苦,死也太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究竟要怎么办呢?
为何天地之间要生出一个我来呢?若17年前不来到这世上该多好!就不用为生而延口残喘,为死而提心吊胆。在那漠漠的江水面前,我的眼泪默默地流着。然而,眼泪毫无益处。毫无。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我感到极其的冷。跌跌撞撞地走着,就走到码头附近一户人家门口,隔着窗户,看到高高一堆的报纸。
我想到欧·亨利的小说里那个露宿街头、用报纸包裹全身御寒的流浪汉苏比,就麻木地敲门,问房主可否借几张报纸御寒,男主人正欲给我开门,但女主人却执意不肯,觉得深更半夜跑出陌生人来敲门定是有诈。我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终于看到路灯了,我便蹲在灯光下,因为灯光让我感到温暖。附近,码头边纱厂的一群青年男女工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在打扑克。他们注意到我,便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我撒谎说迷路了,家住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是一群好心的青年,其中一名女工带我到她宿舍过夜,第二天早晨,他们还执意送我回家,我谢绝了。一个人快走到家门口,我徘徊又徘徊,最终还是走了进去。那时才知道,因着我昨晚的不告而别,全家族的人,包括外公外婆都惊动了。他们到处找我,家里已是鸡犬不宁。
自杀未遂之后,父亲对我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大概是怕我再度自杀,然后在我的央求下,不再逼我到那个令我倍感压抑的县重点高中去复读。我自己选择转到另外一所很普通的高中——那是我第一次主动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去那所学校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它。它坐落在县城的郊区,学校四周是绿油油的稻田和金灿灿的油菜花,馥郁的香气一直蔓延到教室里。
也是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个慈眉善目,模样可爱的小老头,也就是教我语文的戴老师。他微笑地看着我,当着我父亲的面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让我感到非常温暖,毕竟在之前的重点中学时,很少遇到对我这么宽容的老师。
由于学校离家有些远,我便在校住宿。这是我头一次离家,再也听不到家人的冷嘲热讽,内心感觉真是自由。宿舍里的几个女孩都非常善良淳朴,我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此外,每一个老师也都那么友善,尤其是班主任老师很有感召力,每每看到我们学习劳累、面露疲惫的时候,便让大家合上书本,同声唱诸如《真心英雄》、《爱拼才会赢》之类的励志歌曲,以鼓舞士气。
下了课,我们便拎着饭盒,三三两两地跑到校门口去打饭,那里小饭馆林立,价格低廉,但做得非常好吃。朴实厚道的老板总是笑眯眯地冲我们打招呼,大概有些心疼这些为高考奋斗的孩子,常常会在我们的饭盒里再添上半勺。然后,我们带着满溢的香味回到教室,一齐分享各自的饭菜。有时候,父亲也会骑车带饭来,我感到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多了,起码没有再责骂或嘲讽我。这一半也是语文老师的功劳。他每逢见到父亲就说:“不要给孩子精神压力。多鼓励,少批评。”
如果说,在我一生中的前17年,记忆中充满苦涩,那么这第18年,日子突然开始明亮。记忆中多是温暖的东西:校园、老师、同学、住宿的生活、香甜的饭菜、宽松的氛围,包括父亲转变的态度……
是因为我成绩变好了吗?恰恰相反,成绩变好只是这一切的结果,正是来到这所学校后,外部环境变得宽容了,在爱的氛围感化下,我的心一点点积极起来,开始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温情的,值得去奋斗的,并开始带着感恩的心好好学习。虽然知道这是最后一搏了,却并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更多是动力。那年复读,我发挥不错,最后去了北京的大学。
回首往事,内心感慨万分,特别能理解那些高考落榜后离家出走或含羞自杀的孩子们。尤其青春期女孩子,本来就脆弱、敏感、孤独、无助。她最需要的是来自家庭的宽容、接纳、鼓励、善待。如果这最基本的爱与尊严都匮乏,最后上演的将是一场又一场新的悲剧。
我能从自杀中挺过来,这也是天父在冥冥岁月中的恩典,虽然我要到二十几岁才接触福音,在天父的爱里找到无条件的接纳和更深的医治。也希望这份恩典能够临到更多落榜考生。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都很好,经常考第一名,中考时便是以全校第一名考入县城最好的中学。
高一的时候,我感觉到学业有点吃力,不过在高二的时候,奋起直追,一跃进了班里的前五名。但很快,又被其他同学超过了。成绩不再优异,对我颇为打击,在县城同学面前,我也因为自己来自贫寒的农村而心生自卑。
在一个佼佼者如云的重点学校,这种激烈的竞争让我内心极为紧张、惶恐、挫败、焦虑。我从初中开始就寄宿在学校,父母不在身旁,也没有知心朋友,老师一心只抓分数,根本没精力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我只能通过看通宵录像、打游戏机等来麻醉自己,像无数迷茫又迷失的少男少女一样,我也喜欢上了流行歌曲,收集一大堆歌星们的唱片,又故意留长发来彰显个性——我额前的头发垂下来,可以到嘴唇那么长,眼神迷离,表情冷漠。
此外,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非常困扰我,但我不知如何释放这种压力,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通过看某些不良小说来缓解,但每次这样做后,我都会有强烈的羞耻感和罪疚感。我从小在基督徒家庭长大,觉得自己这样真是全然败坏,对不起圣洁尊贵的上帝,对不起含辛茹苦的父母。那段时间甚是苦恼,甚至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能把所有的挣扎痛苦写在日记中。最后,我开始有了轻微的抑郁症。
不过,在高考前夕省质检考试的时候,我仍然考了班上的第十三名。按历届经验,前十八名上省专线都没有问题,何况我高考结束后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上重点线应该稳操胜券。
然而等到成绩放榜的时候,我简直五雷轰顶!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考得那么糟糕,连省专线都没有达到!一向争强好胜又爱面子的我躲在家里大哭了半天。更糟糕的是,我本以为会被师专录取,却没想到被一所职业大学录取了,这所学校唯独在我那一届提前放在师专之前进行招生,我不幸被选中。
父母也很失望,于是苦口婆心劝我复读一年,毕竟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以前的老师同学,死活不肯复读。最后,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去了那所职业大学。所幸的是,我大学那个班里不少同学跟我遭遇类似,都不是成绩差的孩子,只因为高考落榜羞于复读才来这里,所以既不会自高自大,也不会自暴自弃,反而很追求努力上进,又不再有应试教育的高强度压力。在这种环境熏陶下,我受益匪浅。
此外,我读的是自己感兴趣的计算机专业,我数学很好,爱看书,经常钻研如何写程序,也常常帮助同学们维修电脑,最后成为班上的电脑通。那时候我开始喜欢上足球,成为宿舍的足球队队长,每天早晨都带着一帮男生去踢足球。我慢慢发现,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可以通过大量运动得到释放。电脑和足球这两样爱好令我身心健康极受裨益,那些高中时代困扰我的不良嗜好渐渐淡出,性格变得日益阳光明亮。
读完专科后,参加工作,为了给自己充电,我又报了在职本科,不断进取。这些年,我一直从事自己热爱的计算机行业,也深信,工作就是一种神圣的呼召。
所以,高考失利不等于人生失利,因为人生那么长,机遇并不少,关键是你有没有一颗肯坚持自我成长自我完善的心。当然,周围大环境对青少年的影响也相当重要,其实,比高考“考分”更值得关注的是高考“考生”——回首自己高中时代那种紧张、惶恐、挫败、焦虑、孤独,我依然心有余悸,如何正确引导考生心理健康成长,对家庭、学校、社会、教会青少年事工而言,都任重道远。
我出生在江西一个小县城。其实,我从小成绩都不错,初中和高中上的都是重点学校。但高中文理分科时,我选错了方向。
我天生理科细胞缺失,对电力、几何、空间、概率之类的总是脑子短路。父母虽然是基督徒,但没多少文化和主见,听周围人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只有成绩差的学生才读文科,怕别人看不起,最后就稀里糊涂的让我选了理科。
读到一半,我想放弃,因为费了很多功夫也看不出学习效果。但妈妈给我打鸡血: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别人家的孩子都能,你为什么不能?”“科学家都可以克服那么多困难,你为什么不可以向他们学习?”其实,这种励志鸡汤不是每个孩子都合适喝的,真的需要因人而异。
历年以来,学校成绩好的学生们一定会考到省外,上海、北京、厦门……只有成绩差的才会留在本省。而我考前屡次模拟考试,唯一超过120分的只有语文,其他科目都是惨不忍睹,总分也就400来分。我想自己绝对是考不到省外了,只能做二等公民。谈不上多么绝望,更多是麻木,看到底之后的麻木。
老师给我们发来一篇上届学姐写的励志文章。她当时模拟考试考了580分,只能上一个省城的二类本科,学姐不甘心,在家里显眼位置贴了一条横幅“杀进复旦”,卧薪尝胆,自我激励,最后如愿以偿考出650多分的好成绩。她勉励我们这些师弟师妹:“有志者,事竟成!”同学们看了师姐这篇正能量文章,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希望通过最后一段时间的冲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我也这么幻想着。
高考那天,我骑上妈妈新买的自行车去应考。上午考语文,感觉还不错,结果出考场一看,我的新车居然被偷了,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到。我非常沮丧,哭了一中午。回家后,妈妈心疼车,很生气地责备我:“你干嘛不走路去?非要骑车去?”其实我也挺自责,母亲甚至还跑去找校长闹:“我家车给丢了,让我家孩子心情受影响,你们学校得负责!”
下午考数学,本来我数学就不好,这事一闹,结果考得更差。最后,全部科目考完后按标准答案一估分,大概400分,也就能达到市专科线而已。
果然,我真就考了402分,被市里的财经专科学校录取了。而那一年,因为试卷总体难度比较大,本科线其实并不高,也就420分,我心里非常非常难过,如果我再多18分该多好啊!这也说明,其实我再努点力也是有希望的。 于是,我对家人说:“我放弃那个专科学校,我要复读考本科!”结果,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不赞同我复读,她们认为我资质很差,即使复读也难成材。这让我更加自卑。
偏偏我亲戚的邻居是一个在北京某大学读自考的大三学生,他受学校的委托,在家乡到处招生,每招到一个学生能获取1000元的好处费。于是,为了牟利,他不遗余力地在我家吹嘘,这个学校多么不错,校长多么厉害,就业前景多么光明……
可惜,当年资讯并不发达,没迈出小县城的家人们对自考完全没有了解,就听信了邻居大哥哥的花言巧语。尤其是我大婶,她虽然文化层度不高,但属于我们小县城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干部”,所以,亲人们都更愿意听从她的意见。结果,我去复读交学费的路上,被大婶一把拦截住。她让我赶快去照相:“我是为了你好,就别复读了!以你的水平,再复读一年,最多只能考到省城去上大学,现在直接去北京这个大学,以后毕业了,就是人人羡慕的北京人了。”
一周后,北京那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来了,我只好听从大人们的安排。等真到了北京清河的那所自考学校,我一看校园还没有我们高中大,不禁大哭了一场,对爸爸说:“我不想读了,我想回去。”可爸爸不同意:“所有人都知道你去北京了,你再回来,很丢人啊!”而妈妈则继续给我打鸡血:“人家可以在这读,你也可以的。”
就这样,我别无选择地读了这所自考学校。总体而言,学校给我记忆还是比较美好的,但我们被忽悠的一点是,自考学校有很多考试,强度远大于高考,弄得我们压力很大,虽然也有学校文凭,但含金量不够,很多同学毕业时都只得到了学校文凭,没有通过国家考试,等于四年花了五六万学费只换来民办大学的文凭。而我算幸运的,因为非常用功,才能顺利通过考试,但最后也花了5年时间才拿到自考本科证。
一路艰辛,冷暖自知。毕业工作后仍有连续好几年的五六月,我都梦见可怕的高考。有时,梦中画面是明晃晃的教室,黑压压的考生,做不完的试卷,高高在上的监考老师,我刷刷刷地答题。最后铃响了,我的题还没有做完。有时,梦中画面是我已经30岁了,还得回学校去复读,和高中的一些同学在一起紧张复习,终于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却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读。梦醒后,才发现原来我内心那么多年都忘不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
如今,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我想我不会再像家人当年,为了面子、虚荣,用那些大而无当的励志鸡汤去强迫孩子“你应该读理科”、“你应该去北京”、“你应该”……因为上帝造人,本来就各有不同的恩赐、个性,不能整齐划一关到一个笼子里。
今天这个社会用分数、学历、地位、金钱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阶层焦虑越来越严重,我希望女儿将来不以分数、学历、地位、金钱等等做自我价值的评判标准。毕竟,人生的唯一出路不在于金榜题名,人生的真正价值也不在于出人头地。我希望女儿确信:自己乃是神所爱的宝贵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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