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独立出品 【境界如画】

文| 赵杰

14岁时朱帆从四楼摔下，昏迷三个月，记忆丧失，无法言语、无法辨识颜色。“天父让我认识颜色，在我脑中放进去一幅画，我就把它画出来。”画前他祷告：“天父你就在我身边，每幅画都是你的恩典。我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但我非常喜欢，我知道这都是出于你的爱。”

8月12日，北京上苑艺术区163空间，一场名为“境界”的个人油画展开幕，为期15天。

画展的主人公朱帆是个“90后”画家，看见人就笑，像个童心十足的小孩。他会用有点浑浊不清的口音对接触到的每个人说：“相信天父！耶稣爱你！”然后踩着有点颠簸的脚步离开。

“他的智力大概也就是十岁出头孩子的水平，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很差。但是他的灵感和对色彩的运用能力极强，真的是上帝的恩赐。”朱帆的老师、画家崔马太评价爱徒时，会忍不住扭头看着他说，“他特别爱笑，任何时候看见他都在笑，你在他生命里看不见灰暗的东西。”

画展上，当有人震撼于朱帆作品的跨度和张力，他微微低下头腼腆地说：“谢谢你！”当有人问他具体的创作过程和构思时，他就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懂。天父在我脑子里放进去一幅画，我就把它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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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当天从四楼摔下

1997年6月5日，朱帆五岁生日当天，经营小饭馆、外出采购的爸爸没有回家。“第三天中午才接到电话，说我老公出事了，让我穿得正式一点到医院，”文成看到丈夫，“整个人都变形了”。后来她听说，丈夫的车被一辆大公交车撞了之后连拖出去几十米。

丈夫尸骨未寒，母子却被老家人扫地出门。“我没有收到赔偿款，也没有精力再经营餐馆，”从110多斤瘦到70多斤的文成，带着孩子到县城租房住。

之后的文成做过几年粮油生意，直到朱帆考入重点初中，她才把门面转让出去，专门照顾儿子。彼时，文成眼里的朱帆，记忆力超强，懂事又有点调皮。“看着他学习那么好，总觉得将来考不上清华北大都会屈才。”

2007年元旦，新年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县城。文成听说商场打折，傍晚时分她等朱帆吃完饭回屋学习，就收拾好碗筷出门了。

刚到商场，文成就接到楼下邻居打来电话：“朱帆出事了！”她马上坐车回去，在单元楼下的地上看到了从四楼摔下去的朱帆，一动不动，“我只看到他浑身都是血，一下子感觉天塌了。”

被送往本地医院抢救的朱帆，头骨粉碎，脑部和肺部重伤，右臂残废。昏迷三个月后醒来，14岁的朱帆记忆近乎全无，只认识妈妈一个人。由于严重伤及语言区，他不会说话，能认得的所有字只剩下他和爸妈的三个名字。

在本省的两个医院辗转治疗几个月无效之后，文成说：“只想找到一个最好的医生来给他治病，但是自己也不清楚谁才是最好的医生。”2007年9月26日，她去火车站购买当天前往省会城市的火车票，回家路上发现票面目的地竟然是北京，并且距离开车时间只剩下两个多小时。

“我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筹莫展的文成找到帮朱帆做体能恢复的教练征求意见，对方安慰她说：“你就去北京吧，上帝一定会帮助你的！”他的话给了文成极大的鼓励，时隔十年，回忆起那个教练和他口中的上帝时，文成依然感觉很神奇，至今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把残疾儿子带到了北京。

北京博爱医院接收了朱帆，但要先挂号。就在他们要走出医院大门时，被一名保安叫住，“他看我们可怜，就建议我们先住在对面招待所的地下室，还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文成说，他们刚在地下室安顿好，就接到了那名保安的电话：“我晚上值班没事，可以帮你们挂一个专家号，你们好好休息。”第二天，她得知对方从凌晨三点开始排队，为朱帆挂上了专家号。

住院后，朱帆的状态使周围一些人不断建议文成放弃治疗。“我当时听说老家的房子被卖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万念俱灰的文成有一天到楼下后花园散步，被一个姐妹拉住聊天。对方听完她的遭遇就哭了，随后邀请他们母子去自己家里吃了晚饭。

那天过后，文成天天透过病房门往外看，希望再见到那个姐妹。有一个礼拜天，她真的看见对方的身影从门口走过，就跑出去问她能不能一起出去走走。对方说要去教会，“我当时兴奋地说：‘我也要去！’”

朱帆出现在这间位于北京南城的教会。“许多人看见我们就哭了，我感觉那里真的有真爱，发自内心地感觉好，”多年过去，文成还记得那晚教会爱筵的香甜，感恩后来教会弟兄姊妹的亲自相送和多次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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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让我认识了颜色”

2007年末，农历新年将至，朱帆被医院方通知出院，但病情并未有明显好转。身无分文的文成不知道出院后该往哪里去，她想到了教会，就给一个姊妹打电话求助。

有教会同工很快就联系她，邀请他们未来一年住进教会，并提供饮食。牧师和长老对她说：“我们在祷告中一直都有领受，这个房子要给无家可归的人居住，看来它就是为你们预备的。”

刚安顿下来，文成就接到一个来自老家黑社会老大的电话，对方声称可以帮她摆平一切遭遇的事，确保他们拿到赔偿。“我就问牧师是否要回去，牧师用《圣经》的话语劝我打消这种念头，因为伸冤在神，祂必报应。”她顺服了牧师的建议。

后来的日子，文成笑称教会多了一个“傻孩子”，儿子常常傻笑，目光呆滞，时不时会流鼻涕和哈喇子，偶尔还伴随着癫痫。当时文成在肯德基找到一份工作，每天上班单程要两个多小时，有一天在路上不小心扭伤脚踝，导致骨折，“我看着儿子，又想着自己这么没用，真的不想活了。”

文成决定死之前要回老家看老母亲最后一眼，就买了一张火车票。可是临行当天，她前往火车站的公交车遭遇大堵车，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走了四个多小时，赶到火车站，当次列车已经出发将近半个小时。她想干脆死在路上算了，可就在这时，一位牧师打电话要她去一家主内机构上班，还帮他们找了一个房子。

就在一切有了新的转机时，文成和朱帆先后于2008年夏天和2011年元旦接受了教会施洗，正式接受耶稣基督为他们生命的救主。随后，文成将这两件事记在了自己《圣经》的扉页上。

文成在这家主内机构工作了一年左右，又到了一个主内肢体开办的幼儿园帮忙。“我不拿工资，主要是帮忙做饭，生活费由教会奉献支持，但是希望朱帆能够和孩子们一起听课。”就这样，朱帆在幼儿园重新开始了学习生涯。

在幼儿园，朱帆每天有自己的“小灶”，就是由一位老阿姨专门教他读《圣经》，从《创世纪》开始，每天讲解一章，第二天讲解新内容之前，先复习前一天的所有内容。就这样，朱帆知道了天父，知道了耶稣，学会了祷告，还爱上了听赞美诗。

同时，妈妈和老阿姨都发现了他的一个变化，就是酷爱画画，只要有机会就会拿起画笔，专注地涂抹各种色彩。

“我发现他的画很有意思，但是又不懂，就给教会的牧师和长老们看，他们都赞不绝口，说这孩子有天分。”文成回忆说。朱帆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就是爱画画，我热爱大自然的所有颜色，觉得它们很美。”

朱帆脑部受伤后一度无法辨识颜色，什么时候黑白世界恢复了色彩，文成也不知道。朱帆则一直说“是天父让我认识了颜色，还让我爱上了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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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神，其他都没有意义”

2013年，就在朱帆每天按时学习《圣经》的时候，北京画家崔马太正在考虑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这家幼儿园，并受邀不定期给孩子们上美术课和书法课。

崔马太第一次看到朱帆，唯一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他特别爱笑”。教朱帆学习《圣经》的老阿姨专门找到崔马太，热心又直接地说：“这个孩子也很爱画画，你能不能教教他？”

崔马太心动了，“每次看见他那么阳光快乐，就感觉我帮了他就是在帮自己。觉得我们就是难友，一起来面对生活。”当时崔马太妻子患重病，他也正肩负生活的重担。

2013年底，他带朱帆到了自己的画室，当晚就有惊无险地连续遭遇了朱帆两次癫痫症的发作。事后，崔马太对朱帆进行了全面评估。首先，他的右手残疾，没有恢复着力的可能性，只能用左手，那就意味着他的造型能力会很弱；其次，他的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很差，无法掌握素描等理论和技巧。这些意味着他无法走正常的学院派路线。

他同时发现了朱帆的过人之处。其一，他的画面从来没有重复的，跨度很大；其二，他的画是来自真正的灵感，不是来自人为的设计。他是脑海中先有画面，然后只是把这个画面描绘出来，但是画家作画前通常都要先设计。这是一种独特的恩赐；其三，他的色彩敏感度极高，对各种颜色的驾驭能力极强。综合这三点，他将其定位为“异象型”画家。

8月12日的画展开幕式上，北京上苑艺术家联合会主席李向明对朱帆的画作进行评价时认为，他的画不是任何人能够引领的。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岛子在认真看了朱帆展出的所有画作之后，主动写下“圣灵引领圣艺”的评语。

崔马太也坦言，自己根本无法在技巧上教导朱帆。他总结自己三年多来的帮助在于两点：鼓励式授课；严格规划时间。他坚持对朱帆进行肯定和鼓励，同时，为其量身定做了一套严格的作息时间表：6点起床；刷牙几分钟；读经祷告；几点开始早饭；几点运动；几点绘画；几点休息。如今，这套用毛笔字明确写下来的时间表还钉在他的画室墙壁上。

“我当时对他的要求有两个，一、下够苦功夫，画满一百幅作品，在此期间不许卖画；二、画作达标之后，举办画展，成为职业画家。”崔马太说，过去三年多，朱帆一共画了近140幅作品，“三年时间有这个工作量，你可以感受到一个残疾孩子如何闷在屋子里下功夫的那种努力。”

说到这里，朱帆突然哈哈大笑说：“我师父要求我做到的，我如果做不到，第一次会罚站五分钟，第二次十分钟，第三次半个小时。我刚开始常常被罚站。”崔马太解释说，他对这名爱徒的要求非常严格，不仅是基本作息的时间规划，还要求他说话吐字清晰准确；待人接物的礼貌。

“师父的严格要求，才有了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的朱帆，”文成说。但崔马太坚持认为，这一切并非靠人的爱心和努力实现的，一切都是神的作为，自己只不过是领受了神的一个托付，从而被神使用罢了。“我始终提醒他要依靠神，其他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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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每一幅画都来自神的爱”

每每描述自己与神的关系，朱帆就会很激动。他说，有了天父，自己不怕黑了，“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害怕了，心里特别喜乐，充满了力量的感觉，还特别满足。”

他说，“无论多大的事，我都感恩，我每天都祷告，每一刻都祷告。”他在画每幅画之前都会祷告：“天父，你就在我身边，我画画的时候，知道你肯定在看顾我。你教我画画，我的每幅作品都是你的恩典。我不知道我画的是什么，但是我都特别喜欢，我知道这都是出于你的爱。”然后，他会播放赞美诗，一边听一边画。

除了绘画，朱帆的另一个爱好就是传福音。他每晚下楼跟着老人们跳广场舞，就告诉周围的人相信天父，接受耶稣。曾经有人问他：“如果给你一千万，但是从此以后不能再画画，你怎么办？”“我不要钱，我只要我的画来荣耀上帝！”他会急着回答。

问到如何理解妈妈的爱，这个25岁的男孩挠着头想了半天，羞涩地说：“妈妈对我的爱我没办法表达。”而对于老师，他憨憨地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问到如何理解天父的爱，他脱口而出：“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孩子。我的每一幅画都来自神的爱。休息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画，就特别高兴，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吧。有时候我想把这感觉说出来，但是我没有语言能力，说不清楚。”

关于未来，朱帆一字一句地说：“我未来画画只想向每一个人见证神的荣耀、大能和爱，把他的爱传遍每一个人的心里。我真的打心眼里相信这是神的旨意。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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