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独立出品 【常约瑟专栏】

文 | 常约瑟

女儿告诉我订婚消息三天前，我刚从癌症主治医生那儿得知，最新CT扫描报告显示，我体内的癌细胞第五次复发。在绝望中，我向上帝发出一个“电子邮件”，表达我人生的“最后愿望”：“主啊，若是你的旨意，在我身上再行一个神迹吧，可以等女儿明年8月5日的婚礼之后再接我回天家吗？”上帝满足了我的“最后愿望”。

人生最后的愿望实现

去年7月24日，女儿与她的男友路易斯送给我一个惊喜的生日礼物，他们订婚了！婚礼的日子定于一年之后的8月5日。

女儿长达7年马拉松式的恋爱终于有了结果，我们老俩口高兴不已。但欣喜之余，我却感到有些紧张，对一个末期癌症患者来说，一年的等待太漫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活到一年之后女儿婚礼的那一天。

特别是在女儿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三天前，我刚从癌症主治医生那儿得知，最新CT扫描报告显示，我体内的癌细胞第五次复发。由于此次的癌症复发来势凶猛，主治医生表示他自己也不晓得外科手术是否会是一个可施行的选择。

计划婚礼的第一步，是寻找婚礼场所。我对她讲，若是找到婚礼场地，务必事先告诉我，因为我也想去参观一下。那些日子我经常在祷告中对上帝说，既使我无缘活到女儿婚礼的那一天，但只要上帝允许我到她预定的婚礼场地走一走看一看，我也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但上帝似乎没有听见我的祷告。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女儿寻找婚礼场所进行得不太顺利。她看上的场地不是早已经被人家预定了，就是租金价格太贵，超出了我们的预算。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天天地溜走，体内的癌瘤一天天长大，我的情绪开始有点失落，担忧或许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是没有机会亲眼看到女儿的婚礼场地了。

后来女儿总算顺利找到了场地，今年8月5日，女儿婚礼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婚礼是下午四点半开始。女儿在婚礼场所附近的一家旅店租了几间屋子，其中一间会议室是供女儿与伴娘们化妆之用。

我们在下午一点钟来到旅店。下车后妻子径直去了化妆室，而我则在三楼的一间房间休息。这是妻子与女儿精心为我安排的日程。她们担心我这个大病号的身体无法承受长达五个多小时的婚礼，把我安置在这儿睡一个午觉，让我在婚礼之前养精蓄锐。

由于长期接受抗癌药物治疗，近来我身体内储存能量的“电池”容量越来越少，每天白天需要?睡两、三次觉才可以充电恢复体力。但我躺在这间屋子里铺盖着雪白床单舒适的大床上，却辗转难眠，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其实直到女儿婚礼的前一天，我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在女儿的婚礼准备工作上，我是个“逍遥派”，从没有过问。妻子分配给我的唯一任务，是希望我可以活着参加女儿的婚礼。

即使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我也差一点没完成。去年9月1日我接受了患末期肾癌以来的第五次手术。但手术后在我体内的癌瘤仍一个劲疯长，特别是在我脖子上的两个癌瘤越长越大，主治医生说因为其中的一个癌瘤长的太靠近喉咙与气管，手术风险太大，不能通过外科手术把它们切除掉了。

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早晩在浴室洗脸时，我都会照着镜子不自觉地触摸脖子上眼看着日益长大的癌瘤。意识到死亡离我近在咫尺了。为了准备后事，我与妻子去一家律师事务所办理了生前信托书与最后的遗嘱。我甚至把多年前买的墓地卖掉了，嘱咐家人把我的骨灰海葬。那时我感觉自己乘坐在一个时光逆流的飞船上，离女儿的婚礼日期渐行渐远。

去年11月，在绝望中，我向上帝发出了一个“电子邮件”。在这封没有文字的“电子邮件”中，我向上帝表达了我人生的“最后愿望”：“主啊，若是你的旨意，在我身上再行一个神迹吧，可以等到女儿明年8月5日的婚礼之后再接我回天家吗？”

上帝似乎接到了我的“电子邮件”，祂倾听了我的祷告，满足了我的“最后愿望”。两个月后，我的主治医生突然改变了他最初做出的不能手术的诊断。就这样我又一次被推进了希望之城的手术室……

我在这旅店三楼房间里浮想联翩无法入睡，直到下午四点，才接到妻子的电话让我到二楼的化妆室与她会合，准备一起去婚礼场地。

全球家人大聚集，浓浓的爱

女儿选择的这个叫做 Smog Shoppe， 即“烟雾测检站”的婚礼场地，位置于洛杉矶一条交通繁忙的南北大街上。我在婚礼的前一天已经来过，在这儿排练婚礼仪式的走台。当时我有些担心，婚礼是否会被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喧嚣嘈杂声打扰呢？

另外我对这个场地的内部设施也的确不敢恭维。露天礼仪场地上零星摆放了几排简陃的长条凳子。婚宴的场地在室内，我从祼露的墙壁、粗糙的水泥地、上下启动汽车房式的拉门这些硬件设施中可以看出，这儿曾经是测试汽车排放尾气的车间。看到这一切，我心生疑虑，女儿在这儿举行她的婚礼，来宾们会感受到浪漫气氛吗？

我们提早三十分钟来到婚礼场地，参加婚礼的人们还没有到，现场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布置。当我的脚步一踏入室内婚宴餐厅时，发现仅一天时间，这里完全变了个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每一个餐桌上摆放着的一团团白玫瑰花。这些象征纯洁的爱的玫瑰花，散发出迷人的浪漫气息。婚宴餐桌上虽然没有铺桌布，但看上去简朴美观：明亮的高脚酒杯、叠摞方整的餐巾压在两个大小盘子之中，在每个小盘子上都有一张印刷精美的婚宴菜单与一枝绿叶。 餐桌上的蜡烛并不太高，听女儿讲租场地合约中有严格的规定，每根蜡烛的烛火不可以长于五英寸，以防引起火灾。

 新娘新郎与伴娘伴郎在一起

下午四点半，婚礼来宾陆续来到露天庭院，这原本空荡荡的礼仪场地，霎时充满了喜气祥和的气氛。参加女儿婚礼的宾客来自五湖四海，可谓美国多元民族与文化的一个缩影。他们之中有人讲英语、德语、保加利亚语、俄语、亚美尼亚语、日语、韩语、马来西亚语、华语、菲律宾语、西班牙语…… 当然，英语是大家相互交谈的主要语言。

来宾中有音乐界的钢琴家、小提琴家、大提琴家、音乐制作人、录音师；有医学界的心脏外科医生、医学科研专家、护士、医学院的学生；有飞机驾驶员、航天工程师、律师、心理学家；有从事金融财务、电子媒体、国际贸易、航空、IT、保险、房地产等商业界的专业人士；有教育界的教授、老师；有教会的牧师、传教人、刚从神学院毕业的学生……

若不是女儿的婚礼，我是不可能与家人有如此难得的“世纪大团聚”。我见到大姐常以斯，三姐常安斯以及她的女儿与儿子全家9人，他们分别来自美国东海岸的克里夫兰、芝加哥以及太平洋彼岸的上海。这是26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三姐夫尹兴华博士。我见到来自北京的黄总，他是我的外甥，四姐常多斯的儿子。我见到我的侄子常彼得全家三人，他是我大哥常恩惠的儿子，来自芝加哥。我见到我的内弟陈雷与他的女儿，他们来自奥地利。他的女儿是婚礼仪式上的花童。我看到了妻子的表姐 Jean 与她的先生 Bob, 他们来自 Oregon。  

除了我们的亲人之外，我与妻子还见到了许多我们人生中的至交。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亲朋好友，我兴奋万分。弥漫在“烟雾测检站”空气中浓浓的爱与友情的气息，令我深深沉醉。

听见来自心灵的声音

女儿策划的婚礼很有创意性。在新娘与父亲入场时，女儿没有采取人们熟知的《婚礼进行曲》，而选择了美国作曲家James Horner 为电影Legend of the Fall 《激情岁月》谱写的主题曲。 

从这首曲子缓缓的音符流淌中，人们仿佛可以看到唯美纯净的画面：一望无垠的田野、闪动着粼粼水光的河流、巍峨的群山、灿烂明媚的云霞……人们可以领悟到生命与力量。我想也许这是女儿选择这首曲子的原因吧。

当女儿走下小木板屋的楼梯，等待在楼梯口的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挽起她的右手，这时钢琴前奏正好结束了。我陪伴着女儿，在优美流畅的《激情岁月》主题曲中，在金黄色的夕阳余晖映照下，缓步进入露天礼仪场地……

《激情岁月》的开篇有一句独白：“有些人能清楚地听见来自心灵的声音，他们依着那声音作息……” 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对我说：“神为爱祂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 

在这神圣庄严的一刻，我怎能不把我唯一的心思放在赞美那至高无上的上帝上呢？没有祂的怜悯与慈悲，我这个癌症末期患者，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亲手把女儿交付给她所爱的心上人呢？

让你感受我的爱

在婚礼中与女儿跳舞，虽然只有两分钟，却令我刻骨铭心。

接照次序，第一支舞是两个新人一起跳。新娘与父亲是第二支舞。当我走向舞台时，我的心里还真有些紧张，因为我不会跳舞，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给女儿添乱子。婚礼前一个月我曾打电话让女儿回家教我跳舞，但她一直无动于衷，还让我不要担心，说只要到时候跟着她的舞步走动就行了。

与女儿跳舞的音乐是我挑选的，这是在女儿筹划的婚礼细节中，我提出的唯一建议。我选择的音乐是英国女歌手Adele Adkins阿黛尔·阿德金斯翻唱的 Make you feel my love “让你感受我的爱”。这首歌的原创是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Bob·Dylan 鲍勃·迪伦。我喜欢阿黛尔的翻唱是因为她低沉深厚的嗓音把歌中的深情厚谊演绎得淋漓尽致。

起初女儿对我的这个建议持保留意见，她认为这首曲子太伤感，她不想在我们父女俩跳舞时因为这首催人泪下的歌曲而流泪。她想找一首比较轻松的乐曲。

我很理解女儿的心情。她与男友谈恋爱八年，也是我患末期癌症的八年。一个女孩在自己的父亲多次濒于死亡的期间谈恋爱，她的内心世界要经历许多磨难。在她的婚礼上，她不想让自己哭哭啼啼，因为这应是她一生中的欢乐美妙时刻。

我向女儿保证，在与她跳舞时我决不会掉泪。虽然这首歌词的内容是在讲一对男女恋人之间的爱情，但也道出了我对女儿深深的爱。

女儿从小善舞，她在音乐学院读书时还念念不忘这个喜好，在大学选修了一门现代舞蹈课。音乐响起时，她轻松自如地引导我的舞步，令我原先的担忧一扫而空。听着阿黛尔带有磁性低沉的迷人嗓音，看着女儿甜美可爱的笑容，我沉醉其中，感受到女儿对我的爱。

常约瑟夫妇

迦拿婚宴上的神迹

当我在婚宴上致辞时，我看到女儿时而含笑，时而含着泪水。但我没有注意到自己讲了多久。致辞结束后，许多来宾纷纷与我握手祝贺，说他们听时也是有喜有泪。一位男士对我说，他有两个女儿，我的致辞启发了他，他现在知道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应该讲什么了。一位女士对我说，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的外甥黄总对我说：“小舅，我用手机把你的演讲录下视频了。你知道你刚才讲了多久吗？”

 “五分钟？”我猜道。“你讲了十分钟！”“十分钟？”我惊讶自已浑然不觉竟然讲了这么久，心中顿时感觉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违背了不久前对女儿说尽量短一点的许诺。

但黄总安慰我说：“你讲的真好，听的人不感觉冗长。我把录的视频放在我的微信朋友圈上现场转播了，在北京的许多朋友们看了都感动地流下泪来。你应该把这段英文致辞翻译成中文。”

其实我有点纳闷，为什么这么一篇平淡无奇的致辞可以感动许多人呢？圣经里的一个脍灸人口的故事解答了我心中的疑问。在约翰福音第二章里，记载了主耶稣在他短暂的三年半传道生涯中行的头一个神迹。耶稣与母亲在加利利一个叫做迦拿的小镇上参加一个婚宴。当时的场面非常热烈，来宾们尽情饮酒狂欢。当婚宴进行了一半时，主人尴尬地发现，他准备的几大桶酒竟被喝光了。在这紧要关头，耶稣行使了一个神迹，把六缸水变成了醇香的美酒。

虽然在女儿的婚宴上没有发生把水变酒的神迹，但我仔细想想，我这么一个经历了七次手术，体内长着数不清的癌瘤的末期癌症患者，可以现身于女儿的婚礼，亲手把她交付给新郎，并且还与她翩翩起舞，这不就是一个类似迦拿婚宴的神迹吗？圣经上说，在迦拿婚宴上耶稣把水变成醇醇的美酒的神迹，是为了“显出祂的荣耀来，祂的门徒就信了。” （约2：11）同样，圣灵不正是把我那平淡无奇的致辞，变成了一个可以触动人心的见证，来彰显上帝的荣耀吗？

我作为父亲的婚礼致辞

在我的一生中，我参加过许多次婚礼，但那些婚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我百感交集，因为这是我自己女儿的婚礼！

女儿是来自上帝的礼物。自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为“爸爸的小棉袄”一一我的小公主。

她小的时候，我非常娇宠她。 记得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妻子因为她做错了事而在管教她。她哇哇大哭。她的哭音撕裂了我的心， 我对妻子说：“从现在开始，当我下班后回到家时，不要再让我听到她的哭声。你可以当我不在家时去管教她呀。”

我与我的“小棉袄”有很多共同点。我们都喜爱俄国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当年我与妻子约会时，我正在练习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当女儿和路易斯约会时，她演奏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协奏曲。由于我们俩都太喜欢柴可夫斯基了，六年前我们领养了一只拉布拉多小狗时，我们给他起名为柴可夫斯基。

我们都出生在龙年。在中国的十二种生肖动物之中，龙是最有活力最强大的野兽。 在龙年出生的人通常被认为拥有内在的勇气、 固执己见和智力发达的特点。他们具有非常強势的个性。 妻子出生于猴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家庭里有两条龙和一只猴子，对于猴妈妈来说，她在日常生活中与我们打交道时，会面临多么严峻的挑战呵！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我清晨出门上班之前总是走进她的房间里亲吻她的额头。 有时如果她半醒半睡，她会在迷糊中给我一个拥抱。那些年我天真地以为，少女青春叛逆期这个名词，决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里。

她八岁的时候，在我生日那天画了一张画，画中有一个爸爸与女儿在一起玩耍。她在画上还写了一首诗。我把她送给我的这份生日礼物用镜框镶起来，放在我的办公桌子上，直到我从公司退休。

这是她写的那首诗：爸爸可亲/爸爸可爱/爸爸与孩儿玩耍/心怡神悦/乐在其然/我的爸爸就像太阳/他照耀着每一天/他给我温暖/他逗我开心/在我心目中/他独特非凡

今天，当我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漂亮婚礼礼服的窈窕淑女，心里充满喜悦与感激之情。我感谢上帝给予我的特权和荣誉，成为她的父亲，陪伴她从一个女婴成长到如此魅力四射年轻貌美的女子；我感谢上帝赐予她令人难以置信的音乐才华，从她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总是令我心醉神迷；我感谢上帝，经过长达八年之久的马拉松恋爱，她和路易斯今天终于完成彼此，开始组建他们的新家庭。

我感谢上帝，让我活到今天来参加这场婚礼。这在一年前是不可想像的。去年八月，我的癌症再次复发，癌细胞扩散到我体内的许多部位。在短短的五个月期间，我接受了两次手术。但每次手术之后，癌瘤仍然不断地增长。我告诉女儿，我的日子屈指可数，很可能无法参加她的婚礼了，但我答应她，我将在天堂上观看她的婚礼，给她我的祝福。 

感谢上帝的恩典和怜悯，在我身上彰显了一个奇迹，让我今天在这个婚礼中陪伴她，把她亲手交给她所挚爱的男人，一个她将与其一起度过她的余生的男人。

在座的诸位有多少人知道女儿的中间名是什么吗？

女儿的中间名叫以琳，英文是Elim。这是她素未谋面的祖母为她起的名字。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为我的女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以琳是圣经里的一个地名，而不是人名。我不晓得为什么我的母亲没有为女儿从圣经里找一个流行的女性名字，如玛丽、 丽贝卡或者以斯帖。

在圣经里，以琳，是精疲力尽的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在旷野中扎营休憇的一个地方。在圣经旧约《出埃及记 》 第 15 章27节有这样一段描述：”然后他们来到以琳，在那里有十二股泉水，七十棵棕榈树，他们就在那里的水边安营。”

今天，当见证了女儿与路易斯开始一个全新家庭新起点的这一片刻，我终于悟出当年我的母亲为女儿选择以琳这个名字其中的奥秘。

如同圣经里所描绘的以琳，一个沙漠中的绿洲和土地富饶的地方，我的女儿，愿你的家是一个沉浸在启示、 爱意、 甜蜜与宁静中的绿洲。愿你的家远离这个世界上的诱惑。愿你的家是一个生育子女的富饶之地。

如同淌流在以琳的十二股泉水，愿上帝丰丰富富地赐福你象征着真理的生命活水。当你喝下这活水，你将永远不会感到口渴。  

如同耸立在以琳的七十棵棕榈树，愿上帝向你揭示祂的旨意，赐予你智慧与才智。

如同以色列在以琳的水边扎营，愿上帝增強你的信心和爱心。

现在让我们一起举杯，为我的女儿常以琳干杯，祝愿她和路易斯这对新人百年好合，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