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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安琪 | 整编: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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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尖沙咀弥敦道,游客行人摩肩擦踵,各色霓虹闪耀,高耸的幢幢大楼,喧嚣着这座城市的荣光。
唯独一栋大厦,是行人不敢停靠的“禁区”,似乎在大门前划出一块“非港地”,站立着、徘徊着不少深肤色男性。
有些手拿菜单兜售印度咖喱饭,有些倚靠在墙边聊天,有些只是默默吸烟,用别样的眼光注视着来往行人。
大楼赫然写着“重庆大厦”。
只是它和重庆沾不上半点关系,更和香港显得格格不入。
90年代的王家卫靠《重庆森林》奠基了自己的港片美学,他用快速切换的短镜头极致了重庆大厦的乱与杂,外人得以一窥这封闭世界的真实。
只是几十年过去,这里的生活并未多大改变,劳工、难民、背包客,买卖、斗殴、犯罪…… 这里集聚了超过120个国家的居民,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南亚以及非洲的“避难者”。
他们,连难民都称不上。
根据香港政府的官方说法,香港沒有“难民”,只有“寻求庇护者”,意思是“自称难民,但申请未得到确定审核的人”。
从最开始接受避难者至今,香港累计超过3万多宗庇护申请,只有不过百宗正式获批。这些获批人士取得“难民”身份后,再被送往联合国难民署,等待处置安排。
0.4%的通过率,难于上哈佛。而那剩下99.6%,被抛弃在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他们不能工作、没有住房、不能返回自己的国家,也无法去往其它地方,成为这座城市挥之不去、半生不死的幽魂。
我无数次经过重庆大厦,在里面吃过正宗的印度咖喱,甚至去给难民孩子送过圣诞节礼物。但对于这群人,我始终像隔岸观火,那99.6%,我始终看成一个冰冷的数字。
直到上周日的感恩节晚餐。
这个月是教会的“宣教月”,月底恰逢感恩节,按惯例,每年我们都会有一次特别晚餐。而今年尤为特殊,我们决定邀请难民来一起享受这份来自神的恩典。
正是在这里,我遇到了Nan一家人。
Nan一家来自埃及,夫妻两人加上两个可爱的儿子,连同其他几个埃及家庭一起来参加这次晚餐。
初见他们的时候,彼此都还是拘谨的,妻子Fen和其它几个埃及妇女坐在一起,看着一旁的孩子嬉笑玩耍,丈夫Nan则和身旁的另一个男子聊得开心,他们说着阿拉伯语,我听不懂。
鼓起勇气,打破语言与文化的界线去触碰人心,是我要做的第一个决定。
于是我坐到Fen和其它几个女生的面前,自我介绍,询问他们的基本情况。
Fen的英文不太好,口音也比较重,我听得有些吃力,但彼此大致能够顺畅交流,聊埃及的食物、节日,聊在香港学习英文、适应环境。
只是他们为何来港?遭遇了什么?这些问题,我实在想了解,却又无法问出口,怕戳到他们心中的痛。
幸好有神的带领,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转向了信仰。
原来他们是基督徒。坐在Fen旁边的另一个女人Jan英文比较好,话匣子打开后,戒备放了下来,她聊起埃及对基督徒的迫害。
“不敢上街。只要上街,被穆斯林发现你是基督徒,立刻把你抓去,如果你不肯转信伊斯兰教,可以马上把你杀掉。”
她语速很快,有些激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政府不管吗?”我难以想象如此恶劣的战乱环境,为信仰,随时丧命。
Jan使劲摇了摇头,“他们只会说那些杀人的人精神出问题了,不会抓他们的。”她说着,亮出左手手腕,手腕上纹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每个基督徒都要纹上这个,其他人看到这个标记,就会对你区别对待。”
十字架,带血的十字架,竟成了他们屈辱的标记。我感到心中有个口子裂开,慢慢狰狞,渗出血丝。
“你们这几个家庭都是基督徒吗?”
“是的。世代都是,只有Fen比较特殊,她以前是穆斯林,后来变成了基督徒。”
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立刻转向Fen:“Fen,介意我问问,你是怎么从穆斯林变成基督徒的?”
Fen很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我想应该是她无法用英文表达清楚。她着急转向旁边正在聊天的丈夫Nan,说了一通阿拉伯语。
于是Nan转向了我,用流利的英文说起:
“我来说吧。她是15年前变成基督徒的。她们整个家族都是穆斯林,她当时也是。但是她心中有很多疑问,看可兰经的时候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她去问,每个人只是告诉她,不要质疑,只要遵守。
她很困惑,刚好她有个同学是基督徒,她就去找她,问她关于上帝、耶稣,那个同学也很谨慎,不想回答,因为实在害怕被发现,只是给了她一本圣经。
所以,她就拿着圣经,趁家人都睡着的时候,自己躲起来读。
她从圣经里面看到了真正的神,不是那个只有威严、责罚的神,更是带来和平、爱的神。”
这就是我们的神,完全翻转人心的神!听到这里,我心中按耐不住激动。
“所以她对她父亲说,她想信耶稣,成为基督徒,她父亲虽然没有非常反对,但是还是让她不要说出来,他说:‘我们生来就是穆斯林,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一个人的身份因为世代承袭而被一直捆绑,若要挣脱开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牺牲?
我望向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的Fen,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突然,Fen向Nan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臂,Nan像是恍然大悟,继续讲到:
“Fen当时已经结婚了,她那时的丈夫也是穆斯林,当她告诉把自己想成为基督徒的事情告诉他时,他反应特别激烈,直接往她身上泼汽油,用火烧她,她的整个左手臂全被烧焦……
送去医院时,医生说要截肢,最后好不容易才保住,从她的大腿上取了皮肤移植到手臂上。”
他的语气很平静,敘述也很直白,却如同利刀割在我心中。
如果说刚才我的心还只是渗出丝丝血迹,此刻,大概是伤口彻底崩裂,大口大口的鲜血向外喷涌,我止不住,心和眼睛一同流泪。
看向Fen的手臂,她穿着长袖花衬衣,只有手腕露出一小节,伤疤隐约忽现。而此刻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这件事之后,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她的丈夫,在一些基督徒的帮助下,她终于逃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她和前夫的孩子也留在了那里,要不然根本跑不掉。
后来她去了亚历山大港,在那里的教会学习圣经、受洗、做见证,我当时就是听了她的故事,和她认识,最终走到了一起。”
说着,Nan看向Fen,眼神流露着温情。我庆幸,这似乎是一段苦难的结束,然而事实的残酷远非如此。
他们在亚历山大港仍然遭受严重迫害,Nan的腿因而落下残疾,终生要用拐杖行走。为了孩子的安全,不得不举家逃亡,先是去了苏丹,但因为生存环境太过恶劣,辗转来到了香港。
然而香港并非难民的福地。他们签证过期,钱也花光,重庆大厦300港币一晚,住不起,便只能去难民营,然而也只能晚上过夜,白天风餐露宿,住的地方环境太肮脏,孩子整夜哭。
更糟糕的是,尽管他们向香港政府提供了受迫害的各种资料,最后审批依然遭拒。
“香港政府没有原则,他们想给谁批就给谁批。”Nan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知道任何语言在这种巨大的苦难面前是无力的,只有静静地聆听,默默地流泪,在心中不断呼求神。
那顿晚餐很丰盛,有火鸡、意大利面、土豆泥、沙拉、甜点,我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坐在Nan一家人身边,看着他们的孩子开心地笑,幸福地吃着沙拉里最爱的草莓,听着Fen说她爱做的埃及菜肴,笑着说自己应该要多跳舞,减减肥。
我很难想象他们在过去,乃至现在仍遭受的身心折磨。
“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门徒。”(路14:26)
我从来都明白耶稣的这句话,从来也知道一颗真正爱主的心是超乎世间一切的,但也始终看这句话恐惧多过感恩,生怕神会将我最舍不得的人和物从身边拿走。
然而如今这句教导真真实实地摆在了我面前,而我从Nan一家人身上看到的,竟然只有从神而来莫大的平安和喜乐,他们虽走过死荫的谷底,流过绝望的泪和血,这血泪却溢满成秋雨之福。随他们一路从埃及到香港,如今也流过了我干涸的心谷。
他们让我再次真切感受到,我们的信仰有多美,无关国家,无关金钱,无关经历,无关苦难,只关乎信,单单的信;爱,深深的爱;望,切切的望。
这是从神而来最好的礼物。
晚餐快结束时,我才发现Nan和Fen的脖子上都挂了很漂亮的十字架项链,在灯光下耀眼着。我向他们夸赞这十字架真漂亮。
Nan说:“这是在埃及的时候教会给的。我们把其他首饰都卖了,就剩下这十字架,不能卖掉。”
“你已经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我说。
是啊,人若赚得全世界,而丢了生命,有何用呢?他们是富足的,因从神那里,已有丰丰富富的恩典供他们享用。
而我呢?想起自己曾写下的一段话,如今依旧如此:“我的眼目短浅,常常沉入眼前的柴米油盐,人情冷暖,是是非非,时而欢喜,时而气馁,时而雀跃,时而烦闷。”
很多时候我如同那瞎眼的人,忘记我拥有的救恩何其宝贵,很多时候我又像马大一样,以为不停做事,做美善之事,如此便能挣得我的救恩。我只能不断回转向神,一次又一次被祂提醒:只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瞻仰祂的荣美,单单的信、深深的爱、切切的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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