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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籍中国的小妇人 - 艾伟德(1902-1970)
Gladys Aylward
介绍第一个加入中国国籍的内地传教士艾伟德的传奇人生。她的事迹被英格丽.褒曼在《六福客栈》中演绎。
她只是名普普通通的宣教士,但她的经历却充满传奇色彩;她虽然身躯娇小,却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和毅力作出了不平凡的事业。将近半个世纪前,英格丽·褒曼在《六福客栈》中那光彩照人的演绎使我们对这位“small woman”有了一些了解,但这远不是事实的全部。这只真实的“伦敦的小麻雀”远《比一千头水牛更够力》。
图片 英格丽·褒曼在《六福客栈》中的剧照
格里蒂丝·艾伟德(Gladys Aylward)1902年2月24日出生在伦敦北郊一个邮差的家庭。因为家境贫寒,她不得不从小就到富贵人家做女佣以维持家庭生计。27岁那年,她悔改重生,极想服侍主,到中国传福音。
于是,1929年7月,她来到伦敦的中国内地会总部,要求到中国传教。下面是她和教会负责人的一段对话:
“中国很需要宣教士,请问你是哪家神学院毕业的?”
“对不起,我没读神学院。”
“中国的教会大学需要理工科的老师,请问你大学读的是什么?”
“对不起,我也没读过大学。”
“这样吧!中国的女子中学需要舍监,你有高中文凭吗?”
“对不起,我也没读过高中。”
“那就抱歉了,我想你并不适合去中国。”
“先生,我爱神,我喜欢儿童,我会比其它人更努力。Let I go。”
“求求你,回去吧!你连英文都不会讲,什么‘Let I go’,是‘Let me go’。你连英文都说不好,去中国能教人什么呢?”
“我是去传福音啊!不是去教英文。好几亿中国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认识那爱我们的神。我知道神要我去中国,我不能不去啊!”
此时,她的确不具备传教士的基本素质,但她的赤诚却深深打动了老先生。他告诉她,中文是一种非常难学的文字,而且方言众多。“如果你真的想去中国的话,我就安排你先去照顾两位返国养老的传教士,他们在中国呆了几十年。你跟他们先学一点中文,然后再等待机会。”就这样,艾伟德被介绍去照顾年迈的扬何斯本爵士(Sir Francis Younghusband)夫妇。爵士夫妇住在富人区,工资自然较高,更重要的是扬何斯本家中有许多珍贵的藏书。因为他自己就是个颇有名气的作家,写过不少有关东方的书。如果能够借阅,可以增进自己对东方的了解,为做宣教士做好准备。她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虽然家贫失学,但她却很有语言天赋,几年下来,她已练就了一口高雅的牛津英语。1930年初,在卫理公会的一次聚会中,她偶然听说中国山西有位老宣教士珍妮·罗森(Jeannie Lawson)已经73岁了,欲退而不能休,因为苦苦寻觅,却无人接替。听到这个消息,艾伟德如获至宝,她马上写信给罗森说:“那人就是我!”
在等候回信的当口,艾伟德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探听前往中国的走法。当时,去遥远的中国有两条路:一是直接坐船到天津,这最方便,费用很高;另一条路比较经济,但却很艰苦,就是先乘横穿西伯利亚的铁路,再转中东铁路南下,由大连乘船到天津,再到目的地,这样费用会省一半。如果去的话,也只能走第二条路。几个月如坐针毡的漫长等待之后,罗森回信欢迎她去。并告诉她,只要她到天津,写信过去,就会有人去接她到罗森所住的地方。
1930年10月18日,艾伟德告别了亲人,只身踏上了梦寐以求的传教之路。她随身只带了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是她的衣物,另一个箱子是简单的食物和路上做饭用的酒精炉。她的盘缠是二英镑和几枚铜币。前来送行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姐姐葳兰。依依不舍地和家人惜别后,她先乘船到达荷兰的海牙,然后再转铁路到达苏联。她乘的是三等火车,条件相当艰苦,没有一个相识的人,也没有懂英语的人可以交谈,她只有靠默默的祷告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有一天夜里,火车停下来以后,就不再继续往前走了。原来这趟列车只运载劳改犯到当地,如果要继续往东走,就必须自己拿着行李步行到下一站赤塔(Chita)换乘。艾伟德咬着牙,孤苦伶仃地行走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荒原,几经周折,总算又找到火车站。但不曾想,麻烦又来了,官员检查她的护照后就把她留在当地的旅馆,不准她上车。一句俄国话也不会讲的艾伟德,在西伯利亚的小镇上,除了祷告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天,一个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用流利的英语告诉她:“不要回头,往前走,到前面拐弯的地方等我。”不明就里的艾伟德也只好向这个妇人求助,当她知道艾伟德是要去中国的宣教士后,很惊讶地要求艾伟德出示护照,才发现原来艾伟德工作栏里的宣教士(missionary)被写成机械师(machinist),而当时苏联非常需要机械师,这大约就是艾伟德被扣留的原因吧。至于宣教士为什么会摇身变成机械师,我想肯定不是笔误,其中定有原委。
那个妇人了解到艾伟德的遭遇后,就告诉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赶快逃走,否则就会被扣留在西伯利亚。可是一句俄国话也不会讲的艾伟德,怎样才能离开这人迹罕至的鬼地方呢?那个妇人告诉她:因为你是要去中国宣教的,那就是神所差派的,没人可以阻拦你。今晚有人会去敲你的门,你就跟着他走,上火车后到海参葳下车,接下来有人会安排。
艾伟德不知该不该相信这妇人,因为苏联实在环境险恶,之前还有官员企图强奸她未遂。可是她在祷告后,还是决定听从妇人的劝告。当晚果真有个男人来接她,她就顺服他的安排,被塞上了火车。下车后又有一个男人接她到港口,被一艘货轮送到日本的神户,几天后又被转运到天津。一路风波,总算来到了中国。
到达天津后,艾伟德已身无分文,而且一句中文也不会说。奇怪的是,一个人力车夫为了拉生意,坚持要她上车,可是语言不通,车夫又不识字,她准备将自己那条又脏又旧的领巾拿来抵账。岂料这文盲车夫也很精明,看这外国小妇人衣着破旧,就把她往天津宣教中心送,果然他让艾伟德少走了许多冤枉路,自己也从宣教中心那里得到了该得的车钱。
到了宣教中心后问起罗森的情况,宣教士摇头说:“她一向独来独往,在山西行踪无定。不如等在这里,有适当可靠的人来,带你直接去那里。”在等待的日子里,艾伟德四处游走,找机会学些中国话。她对中国最初的印象,就是到处都是墙:城有城墙,镇有镇墙,家家户户有院墙。她不免自问:“到底怎样才可以打开这些围墙,进到中国人心里?”
后来等到一个姓路的基督徒商人要去山西,可以带艾伟德去目的地。经过长途跋涉,她坐火车转长途汽车来到泽州的内地会宣教站。在那里,年老和善的女宣教士司米德夫人(Mrs. Stanley Smith)接待了她,她是个寡妇,是那一带硕果仅存的资深宣教士,丈夫是著名的“剑桥七子”之一。司米德夫人对她非常体贴爱护,简要地向她介绍了山西的情况,并告诉她,西式的装束在此已不适宜,帮她预备了高领的中国旗袍。休息几天之后,艾伟德坐上骡车,再改乘轿子,经过两天的路程,终于到了阳城。
珍妮·罗森住在城门外骡队往来的大道上。艾伟德发现,那是一座大房子,有个大院,堆着两大堆脏乱的物件。珍妮说,那是她新租下的房子,因为说是“鬼屋”,没人敢住,所以租价特别低廉,每年只一英镑。工人正在那里进行清扫修建,只有一个房间算得整洁可住。珍妮在中国生活已超过五十年,浓重的苏格兰口音,有时候不知不觉搀杂着中国话,性情也有些怪癖。
艾伟德问:“这是你的宣道所?”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样一座大房子作什么用?
二人想到可以开一间客栈,接待往来的骡夫住宿,向他们传福音;他们的行脚,是福音的媒介,把好信息传遍各处。他们的厨子老杨,可以负责供应饮食。
珍妮说:“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八福客栈’。”(The Inn of Eight Happinesses),这“八福”源自《圣经》里耶稣的《登山宝训》: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店是开了,名字也吉利,可就是没人来住。当地的人看到她们就喊“洋鬼子”,怎肯来同住!客人哪里来?珍妮想出方法:让艾伟德去门口,看到经过的骡队,就拦住勉强拉他们进来。
起初,这使艾伟德有些难堪,骡夫们也不甘愿。但看到房间清洁,饮食可口,而且收费便宜,他们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每天晚间,艾伟德工作告一段落后,就一定要用还不流利的中文,说圣经故事给骡夫们听。习惯了聚赌喧闹的骡夫们哪有心思听她的宣讲,不时冷嘲热讽。然而艾伟德不灰心,慢慢地骡夫们受到感召,一个又一个的信了主。最后骡夫们自己定了公约,客店旅客不准吸烟、饮酒、赌博与喧哗,以免影响艾姑娘说故事。骡夫们真的变了,现在再也听不到他们用脏话呵斥骡子前进了;他们哼唱的那些淫秽的地方小调,也被优雅的圣歌所代替。
有一天,阳城县监狱发生了一起惨案。一个囚徒突然发狂似地挥刀砍死了好几个狱中的同伙,无人能制服他。监狱长只好召艾伟德到场,希望她能借着神的大能,感化这个杀人凶徒。监狱长对她说:“如果神保佑你,你一定不会遭害。”艾伟德不慌不忙,大着胆子踏过地上的尸首,走近这个红了眼的狂徒,温柔地劝他放下屠刀。他迟疑片刻后,终于垂下头来,把利刃交给艾伟德,让狱卒把他押走。艾伟德这下可立了大功了,监狱长同意让她到狱中向囚犯传福音,并听从她的建议改善狱舍的环境。
这两件事,对当地人触动很大,他们都对艾伟德另眼相待,把她誉为“福星”。县长很奇怪,以艾伟德的能力,即使要宣教,为何不选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而要待在这小地方,对骡夫与囚犯说故事。艾伟德沉静地回答说:“请从这窗口望出去,那身背重担,走起来摇摇欲坠的苦力;再望过去那田野的农夫,茅屋内的女人;还有赤身露体饥饿的孩子。啊!这些穷苦、忧伤、饥饿的人们,绝不是上帝的意思,上帝要每一个中国人都充满了希望和快乐。”被她深深感化的县长,当着同席的人郑重宣布:“儒家的教导存在我头脑里;但我看出基督活在艾伟德的心里。我要作个基督徒。”艾伟德恭喜他,做了这关乎永恒的决定。
宣教活动虽然得以顺利开展,但罗森的健康状况却每况愈下。孤寂的生活,艰苦的环境,义和团和毓贤(山西巡抚)的迫害,所有这些都使她身心俱疲。1932年11月的一天,她不慎从高处坠地,不治身亡。此时,距离艾伟德到来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
有一天,县长忽然来到八福客栈,告诉艾伟德中国正在推行“天足运动”。政府明令要妇女放脚,并挨户检查,以改正多年的旧风气,希望艾伟德能够出力。这件事,艾伟德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她可以现身说法,示范天足的好处。艾伟德经过考虑,感谢神给她这特别的机会,就接受了,附带条件是不能限制她讲福音。就这样,艾伟德借助这天赐良机,周游于村庄,挨家挨户地讲解福音。
这一天,她正走在大街上,忽然看见路边有个妇人要出卖一个病弱的女孩子,讨价两个银元。艾伟德没有两块钱,就把仅有的九角钱给了她,领着那瘦弱的女孩回到八福客栈,并给她取名“九毛”,学名“美恩”。在艾伟德的爱心和祷告下,毛毛恢复了健康。这之后,她又先后收养了四个孤儿。
图片 艾伟德收留的部分孤儿
1936年,Gladys Aylward 加入为中国籍,取名艾伟德。第二年,芦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大举入侵中国,僻远的阳城也在劫难逃。有一次,一个炸弹击中了八福客栈。艾伟德被压在瓦砾堆下,失去知觉,醒来时,发现只受了点轻伤。于是,艾伟德带着她的孤儿们和几名基督徒,疏散到山地的北柴庄。在窑洞里,她用仅有的几样急救药品救助伤员。直到日军离去后,他们才返回阳城。
1939年2月,日军撤离泽州,回城过冬。原来泽州的宣教士大卫夫妇,收留了上百名孤儿,分成男院与女院。一天夜里,有个日军排长带着30几个士兵闯入女院,企图轮奸这些小女孩。艾伟德这天刚好在女院,立刻冲上前去制止。那个日军排长用枪托不断殴打艾伟德,艾伟德尽管满头鲜血,却依然挺立,对着那群衣衫不整、在恐惧中尖叫挣扎的小女孩喊道:“赶快祷告,大家赶快祷告!”日军官恼羞成怒,但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用枪托打晕这外国小妇人。一气之下,他干脆拉起枪机,发疯似的猛扣板机,但奇迹出现了,咔嚓了好几次,这枪竟然都无法击发。于是他从士兵手上抢来一把枪,拉了枪机再击发,还是卡弹。艾伟德还是喊着:“赶快祷告,大家赶快祷告!”有些日本士兵以为这洋女人会念咒,吓得逃了出去。这个日本军官既愤怒又惊讶,只好到屋外集合收队离去。我们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传说,但我们还是相信,主的力量是可以战胜邪恶的。
此时,司米德夫人已经离世,戴维斯(David & Jean Davis)夫妇在那里的宣教站继续工作。他们是英国人,宣称保持中立,得以平安。艾伟德与他们相见甚为欢喜。在泽州,有二百名孤儿。1940年初,她的助理晋本光,带领一百名孤儿去了西安。现在,经过戴维斯同意,依照艾伟德的建议,将剩下的一百名孤儿,迁往阳城山区。艾伟德则暂时留在泽州,帮助照顾宣教站约一千名难民。
艾伟德在泽州时,《时代》杂志(Time)创办人鲁斯(Henry Luce)--他是美国长老会宣教士路思义的儿子,出生在中国,很同情中国对日抗战的艰难处境--派了记者专访第一个入籍中国的宣教士艾伟德。艾伟德在接受访问时说:“我代表的宣教团体是中立的,但我恨恶日军的暴行,也不能缄默不言。当然,我是中国人,也会把所知道的日军行踪,报告中国方面。”
艾伟德的这番话通过《时代》杂志报道后,激怒了日本军方。当时,在有些人看来,因为那时的中国根本不是一个现代国家,日军攻打这个城镇,也许杀戮造成仇恨;但另一个没遭战火波及的地方,根本不会有抗日的情绪,甚至还有人认为日军比起中国各路军阀,就只是一批“官军”而已,也许军纪还更好一点。但艾伟德的说法,让日军在中国的行动,受到各国的质疑与非难。另一方面,她的故事也让美国人深深震撼,无数年轻人志愿来中国从事最危险的飞行员任务,阻止日本空军在中国内地的滥炸屠杀,她可说是影响美国对中国抗日战争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几天后消息传来,这年春季来“清乡”的日军,距离泽州只有一天的路程。报信的人手上还拿着一张告示,写着“悬赏捉拿小妇人艾伟德”。她只得仓皇逃回阳城,路上又遇到日军飞机低空扫射,她觉得肩头上仿佛被猛打了一拳,后来发现是受了枪伤。
回到阳城,大家劝她赶紧离开山西去大后方,艾伟德决定先去西安。行前她向刚刚成为基督徒的县长告别。县长好心地提醒她,日军到处悬赏捉拿她,路上千万要小心。但当艾伟德告诉县长,她要带八福客栈现在收留的一百名孤儿一起去时,县长吓坏了,劝她千万别做傻事;但艾伟德坚持,这一百个都是神赐给她的孩子,一个也不能丢下。县长苦劝无效,只好多为她预备一些粮食,并派了两个已信了基督的士兵跟她一起上路。
他们要翻山越岭,穿越日军的封锁,还要渡过黄河才能搭上火车。艾伟德所带的一百个孩子中,最大的是刚放了脚的16岁女孩素兰,还有九毛、兰香、少少、宝宝四个大一点的孩子,其他孩子最小的只四岁。他们衣衫褴褛,大的背着小的在崎岖的山间缓慢前进,艰难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连日的行走加上疾病,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箩筐中的食物却越来越少,只好装进生病走不动的小孩。这苍凉的出山西之路,是艾伟德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却和放弃的。
五天之后,食物都吃完了,依然荒无人烟。可艾伟德每天还是一休息就给孩子们讲圣经里的故事,说来也奇怪,孩子们听完故事,总能忘掉疲累与饥饿,鼓起勇气,继续前进。也许,这就是主的召唤,就是信仰的力量!
两天之后,他们终于遇到了一支国军部队,不但给了孩子们食物,还护送他们走了一段路。十二天过去了,走在前面的孩子,终于欢呼地喊着:“黄河!”艾伟德谢过伴送他们的军人,目送着他们回去,自己率领孩子们,向河边走去。但黄河波浪滚滚,却没有渡船,只有忍着饥饿无奈地等待。又过了四天,来了几名跟随这些小难民好几天的士兵,帮助他们渡过了黄河。
过河后又走了两天,孩子们搭上了火车。因为桥梁被炸毁,火车停在一个小山村就再也不能前进了。艾伟德带着孩子们,只好一路摸索着前进。这时,艾伟德真的想躺下来,什么都不管,但她不能啊!哭过之后,还得往前走。此时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神的怜悯。在绝望之中,他们跋涉到了潼关!
现在有铁路了,却没有客运火车。他们哪里顾得上这些,爬上拉煤的火车,乘过了一段,再转搭客车,终于到了西安古城。他们又从西安到扶风。所有的孩子们,一个都没有短缺地被安置在宋美龄所创办的孤儿院内。
艾伟德终于倒下了。在医院里医生对她说:“你现在好了。我是西安浸会医院的主任医生。你发高烧,营养不良,伤寒,加上肺炎,过度疲劳。还有一颗子弹穿过你的肩头,幸而不深。现在你会活下去了。”“我的孩子们在哪里?……我有一百个孩子。”医生以为她的呓语又来了,喊护士拿镇定剂来。
艾伟德对过去约一年的记忆,仿佛一片空白。她能够活下去是一个奇迹。在医院里又过了几个月后,1941年底她出院了。
1942年初,艾伟德在眉县的难民营工作,那里距扶风和西安不远,她也有机会经常去看看她的孩子们。后来,她开始了四处游走的传教活动。1944和1945年,艾伟德又在兰州和四川的成都,在贫穷者和麻疯病人中传福音。她也曾往喜马拉雅山麓去,那里的隐修者,竟然预先知道她要来,准备接待,也准备了心接受福音。成都的一个教会,给她安排教堂后面的一间屋子住,她也教青年人英文。
到了1948年,艾伟德几乎快垮了。这时,司陶卫医生(Dr. Olin Stockwell)劝她回英国去休养,并探望父母,她离家已经十七年了。因为艾伟德一文不名,司陶卫为她筹措路费。只是她已经不是回家;因为她是中国籍,不是回国,而成了出国。在去上海申请签证的时候,她意外地找到了当时已经结婚生子的美恩,而艾伟德自然也成了“祖母”。
1949年春,艾伟德到了英国自己的家。战争几经浩劫,但家人依然很好,然而重逢很快就被深深的忧虑和深切的牵挂所打断。她为多灾多难的中国忧伤,为她死去的孩子们忧伤,以至于她常常不自觉地说出中国话。不久,有个叫莱得梧(Hugh Redwood)的新闻记者采访了艾伟德。博格斯又把她在中国的传奇经历改编成广播连续剧在英国广播电台BBC播出。这之后,博格斯还把她的故事写成《小妇人》(The Small Woman)。艾伟德俨然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
1957年,56岁的艾伟德准备再出发去香港工作。美国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20th Century Fox)要同她签约,把她的故事拍成电影。“竟然有这种傻子,把好好的钱,用来作小小使女的故事……”她想,只要是传福音就好,她签约了。后来,她才知道,电影公司既不是傻子,也无意于传福音;而她,艾伟德,才是只知传福音的傻子。那部电影把原着改得面目全非,十足的一部英雄美人的爱情传奇。事实上,艾伟德终其一生,既没有任何花前月下的爱情经历,更没有和任何男人接过吻。本来的“八福客栈”,也不知何故变成了“六福客栈”。这使艾伟德羞愧难当,她再也不愿提及这件事。
到了香港,艾伟德才发现要进入中国大陆工作已难以实现。她找到了从前收养的孤儿,他们已经做了传道人。她立即想到开办一个“希望会”(World Mission)的宣教团体。但她是中国人,居留签证申请被拒绝。到这个份儿上,她唯一的去处也只有台湾。
1959年,“希望会”邀请她到美国作旅行布道。听众这才惊奇地发现,她不是电影中亭亭玉立的美丽女星,而是一位矮小苍老的小妇人!但有机会传扬福音,帮助“希望会”的孤儿工作,那正是她所爱的。这之后,艾伟德也曾受邀请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后来,她又回到英国。英国广播电台BBC 的电视节目“This Is Your Life”播出她的真实故事后,坎特伯雷大主教接见了她。伊丽莎白女王也邀请她到白金汉宫,同她在花园里倾谈。她自然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请求女王帮助在台湾的孤儿们。
由于早年与宋美龄相识,艾伟德来到台湾后,常与她在中华基督教妇女祈祷会,一同为中国人祷告。后来,艾伟德在台北市郊的北投,租用了一所停业的旅馆,成立了“艾伟德孤儿院”,孤儿院得到了“希望会”(World Mission)的资助。由于艾伟德年迈不能治理,就把院务交给她的干女婿管理。她的干女婿管理不当,收支无据,财务混乱,“希望会”要求孤儿院成立董事会,有效地监督院务。于是由中外董事八人,组成了“艾伟德孤儿院董事会”,由艾伟德担任董事长,她的干女婿为院长。1963年,她的干女婿把大批款项骗去,这是艾伟德一生所遭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她起初给他机会,竭力劝他认罪悔改,但全属徒然。这起案件的诉讼,前后拖了两年时间,这两年是她一生中心情最坏的时刻。除了神以外,还能够信靠谁?她孤单,失望,觉得自己真是这世界不配有的人。
事情总算有了转机,艾伟德需要一位同工,她为这件事祷告了33年。此时,凯慈琳?司密慈(Kathleen Smith)的出现,是艾伟德一生最难逢的际遇之一,她们两人很多思想意见几乎完全一致。司密慈原来在英国诺丁翰市当女邮政局长大约有二十多年,在伦敦的电视节目里看到艾伟德的故事后,她把英国的房子卖掉,放弃安逸的生活,跟随艾伟德在中国孤儿院工作。如今,孤儿院在台湾虽三易其址,但初衷不改。目前有33位孤儿,十个工作人员。
“不要担心你所受的教育,上帝不要你呈验毕业文凭,只要你对蒙召的事,凡事忠心。”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长期持续的劳累,使她积劳成疾。1970年1月11日,辛劳了一生的艾伟德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六十八岁。
安葬时,她的头朝向大陆,表达了她对那片土地的眷恋。“小妇人”的去世,在全世界引起极大反响。蒋介石也以“弘道遗爱”表达了对她的嘉许。
平凡如我者,很难在心底构筑起坚实的信仰。因为我知道,信仰需要坚强的毅力来支撑,需要不懈的进取去实践。因此,我总是以一种近乎卑微的虔诚来仰视那些笃志不移的忠实信众。天生愚钝,我无从体察福音的奥妙,更不敢冒昧揣度任何一位传教布道者的心态,但长久以来,我一直为他们的人格所感染。艾伟德的故事,教给了我以无畏看待恐惧,以坚韧面对困苦,以平淡睥睨诱惑,以敬畏的心靠近信仰。
一个时期以来,褒曼的风彩曾让艾伟德黯然失色。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岁月的积淀,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知道艾伟德和她的故事。
图片 位于台北的艾伟德墓地和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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