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6月1日】

“要把病例报告当作病人，而非把病人当作病例报告。”

医学院的老教授曾这样说。

当时课堂里人人点头如捣蒜，我们都是刚披上神圣白袍的菜鸟医生。

聪明的我们、会读书的我们、永远有着漂亮成绩单的我们，一路过关斩将，遇到问题就会发问、就会想办法解答的我们──那时怎么没有人举手发问：“How?”

当病例档案不断地累积，填写报告日复一日，病人的脸孔模糊成一个个数字时，病例与病人的界线好难划分。

好累。

02

【6月2日】

口罩还是不够用，防护罩也是。有网络视频流传纽约的医护人员用垃圾袋当防护衣──这是恶搞新闻吗？

老妈说小舅已经从台湾寄了一箱口罩过来，她还转给我如何用电锅给口罩消毒重复使用的教学影片──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研究这当中的科学理论与可行性了。

今天是大宝与小宝住在外婆家的第一天。昨晚睡前，我再次交代大宝，到了外婆家得帮弟弟操作电脑上网课，盯着弟弟的作业，外婆可帮不了忙。

身为单亲妈妈，我算是很幸运了，有老妈接手照顾孩子──老人家平静的退休生活被迫打乱，为了孙子还特别请人来安装电缆网络。小小的老人公寓现在多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分别九岁与六岁的儿童，老人家包吃包住还得陪公子读书。

当妈好难，做女儿也做得不怎么样。两种角色都有亏欠，可真的没法子。

只能把老小都交在神手中了。

03

【6月4日】

最近每个组都人手短缺。我们组已经有杰西与珍娜请病假了。还有一个丹尼，说再不给假他也不干了。“我觉得我都快得忧郁症了！”身高快六英尺，体格像田径选手的他苦着一张脸说。

其实我也很想回家好吗？

大家都压力山大。

老妈每天传她教会群里的长辈图给我：圣经经文加上风景、花鸟或可爱小动物的照片。一幅岁月静好、有主万事足的太平景象。

口罩还是没有寄到。

04

【6月5日】

虽然南加州很少下雨，但有时我会觉得医院里的雨季无止无休，因为从不缺少垂死病人家属的眼泪。

现在病患家属无法进院陪伴，为何我还是觉得全身湿淋淋？或是那种快溺水的窒息感？

今天在休息室撞见双手蒙着脸哭的崔西。一向办事爽利、作风强悍的她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看起来违和感好重。

我尴尬地想悄悄关上门离开，她却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对我说：“亲爱的，你可以帮我祷告吗？我觉得我快崩溃了！”

除了给大宝小宝做睡前祷告，我已经好久没有认真祷告了。

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祷告完，崔西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神！”哭花的脸绽放出一朵笑容。

医院里的雨，好像暂时停住了。

或许今晚下班回家，要好好开始读圣经了。

05

【6月6日】

本来以为跟会客室一样，祈祷室会关闭，昨天早上却无意间发现它的门居然开着。是忘了上锁吗？

没有等待的家属，没有手持圣经来探访的牧师，祈祷室里空荡荡的，好安静。

神在里面吗？

祂在这间医院里吗？

在那些重症病房里吗？

在育婴室里吗？

在停尸间里吗？

我在里面驻足良久，突然有一种想跪下来的冲动。

06

【6月7日】

值夜班时老妈传给我小宝睡前画的图：散发着锯齿状光芒的太阳挂在天空，一幢三角形尖塔建筑物里面，有一个卷卷头发戴眼镜的人，胸口有一颗红心，红心里有一枚小小十字架。

“这是教会的老师？”我给老妈回信。

“这是你啊！在医院里上班的妈妈！”老妈回我，“大宝小宝天天都在为你祷告呢！”

好想好想孩子。

07

【6月8日】

发烧了，摄氏38.9度。全身酸痛无力，喉咙干燥灼热。

08

【6月9日】

烧没有退。

主任要我回家休息。

我会成为统计数据里的一个数字吗？面对死亡的焦虑，感染概率不会给你平安。

晚上跟孩子老妈视频聊天，我主动开口请他们为我祷告。

大宝说：“妈妈别怕！主耶稣会保护你！”

小宝给我唱了一首诗歌：“有主在我船上我就不怕风浪”。

我真的很害怕。

09

【6月11日】

今天没有力气和孩子视频。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老妈不传长辈图了。她传语音信息，在电话里为我祷告。听到妈妈的声音，我想哭。

神哪！你也听到老妈的祷告了，对吗？

10

【6月12日】

原来手机没电了，难怪昨天一整天没收到任何信息，我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在半睡半醒中祷告着，梦里小宝的画、老妈的那些长辈图像万花筒图案一样，断断续续地浮现。我伸手想抓住一张，读上面的经文，却怎么也抓不住。

“主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大哭着醒来，全身湿透。

11

【6月14日】

检测报告出来了，阴性。

哈利路亚！！

12

【7月5日】

回医院上班。回到前线，与伙伴再次并肩作战。

崔西看到我笑得好开心：“我就知道你会没事！我跟你的神祷告了！”

我回她：“谢谢你！我也希望我的神有一天也是你的神！”

13

【7月6日】

小舅的口罩终于寄到了！

我把口罩分给组里伙伴。大家脸上惊喜的表情，让我想到今早出门前读到的经文：“施比受更为有福”。

14

【7月8日】

今天在群组分享主日信息的经文，诗篇27:13：“我若不信在活人之地得见耶和华的恩惠，就早已丧胆了。”

如往常一样，崔西又是第一个说“阿们”点赞的组员。当初建立这个祷告群组，她也是头一个报名的伙伴。每天我们在群组分享一小段圣经经文，组员也提出代祷事项，互相打气加油。其中几位慕道友（包括崔西）开始参加教会的网络团契聚会。

套句老妈的话，这个“教会爱去不去、对信仰不冷不热”的女儿，居然也会带领人信主，开始“结果子”了！

15

【7月9日】

现在老妈依然传长辈图给我，我也“回敬”她“晚辈图”──征得祷告伙伴同意，我每周将他们的照片连同代祷事项传给她，请她跟大宝小宝为这些在医疗前线作战的叔叔阿姨们祷告。

大宝说妈妈和那些叔叔阿姨都是“戴口罩的英雄”，他觉得我们好酷！

其实我们一点儿也不想当英雄。我们只想能每天平平安安地回家，拥抱亲爱的家人。

“爱里无惧”，是我们这个祷告群组的名称。

疫情虽然让我们看见自己的脆弱，爱却使我们变得更勇敢，在爱里我们拥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相信，我们终会攻克这场战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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